“咳!咳咳!”


    趙周聞言一不小心就岔了氣,控製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劉據亦是有些意外,先是迴頭詫異的看了一眼咳得根本無法說話的趙周,隻得又看向衛伉:


    “表哥,你最近一直都在幫我查這件事?”


    自韓淩的事過去之後,劉據就沒有再找衛伉幫過忙,尋找趙過的事也並未向他提及。


    不過劉據也知道,衛伉不可能不知道這迴事。


    畢竟最近趙周和民曹官員每天都往博望苑送人,究竟在做什麽壓根就不是秘密。


    他隻是不太明白這個致力於躺平擺爛的表哥為何忽然變得如此勤勞,之前韓淩的事也就算了,為何就連這件他提都未曾提過的事,竟也如此積極主動?


    “興農可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我又怎能袖手旁觀,自當助殿下一臂之力。”


    衛伉理所當然的笑了笑,笑容之中充滿了元氣,就好像之前那個睡覺隻想睡到自然醒、對什麽都提不起精神的衛伉不是他一般。


    “……”


    劉據聞言上下打量著這個令他有了一絲陌生感的衛伉,一時之間竟有點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與此同時。


    趙周也總算緩過一口氣來,連忙對劉據施了一禮解釋道:


    “殿下恕罪,下官家中的確有一個喚作趙過的犬子,不過下官可以以人格擔保,這個犬子絕不可能是殿下要找的興農人才,因此才未領來給殿下查驗,絕非刻意隱瞞。”


    “趙伯父,話可不能說的太滿。”


    不待劉據迴應,衛伉卻又將話茬接了過去。


    “你此話何意?”


    趙周微微蹙眉,對衛伉的態度和語氣心有不滿。


    不過看在衛青的麵子上,終歸還是沒有當麵表現出來。


    而且他心裏清楚,衛伉也是個不叫衛青省心的不肖逆子,前幾年這小子是如何被扒了爵位的,朝中大臣都有耳聞。


    想到這茬,趙周就越發不會與衛伉較真了,甚至心中都舒服了不少。


    畢竟自家的趙過,與這個衛伉比起來,最起碼還是知道進退的,絕不敢做出抗旨不尊的事情來……這小子還是長子呢,衛青可真是家門不幸啊。


    “趙伯父有所不知,其實我最近一直在暗中觀察了趙過,他可能與趙伯父想的不太一樣。”


    衛伉神秘一笑,揚著眉毛道,


    “趙伯父隻道他不讀儒學五經,卻不知他並非不愛讀書,隻不過讀的是趙伯父瞧不上眼的農學書籍,諸如《神農》、《野老》、《宰氏》等篇。”


    “趙伯父隻道他不習六藝,卻不知他並非不學無術,隻不過習的是趙伯父眼中非治國之道的農時節氣、水利阡陌之道。”


    “趙伯父隻道他遊手好閑,卻不知他出了丞相府便去了哪裏,更不知他明明家境優渥不愁吃喝,卻為何年紀輕輕便手腳粗糙,皮膚黝黑。”


    “反正,趙伯父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趙過或許並沒有趙伯父以為的那般一無是處,我倒更願將他視作陳相、陳辛之流。”


    “?”


    聽了衛伉這番話,劉據神色難免發生了一些變化。


    難道這個趙過就是他正在尋找的趙過?


    可是如果趙過的父親就是當朝丞相趙周,為何史書中沒有半句記載,這家世已經非常強大,強大到史書也不能忽視了好麽?


    難道是因為這對父子的關係出現了問題,亦或是趙家出了什麽變故,不便被記載在史書中?


    哦,對了!


    趙家的確是快出變故了。


    這變故就是劉徹在曆史上幹過的一件大事——酎金奪爵!


    在酎金奪爵中,共有一百零六個列候因為貢獻的黃金分量或成色不足被剝奪了爵位,而趙周作為丞相,也被劉徹以知情不報的罪名下獄,不久自殺身亡。


    而史書中,也並未記載趙周的子嗣情況。


    正如關於趙過的記載中,並未提及父母祖輩的情況一樣。


    趙周是自殺身亡,並未被誅族,不應該沒有子嗣。


    而趙過在劉徹晚年的時候能夠上書獻策,肯定不像尋常的農戶百姓一樣不識字,也不應該沒有任何家族背景。


    會出現這種情況,似乎就隻有兩種原因:


    要麽是趙周的子嗣統統都不成器,家族自此徹底衰落,而趙過則的確是劉徹不拘一格提拔起來的農戶百姓;


    要麽便是這中間還發生了什麽不為人知的變故。


    “棄儒從農的陳相、陳辛?”


    趙周能夠位列丞相,自然有遠高於常人的學識,立刻便明白了衛伉的意思,當即勃然大怒,


    “胡鬧!天子罷黜百家表彰六經,這逆子竟敢逆天而行,如此膽大妄為,老夫定要打斷他的腿,教他再也無法出門!”


    說著話的同時,趙周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點,甚至沒與劉據施禮告退,便邁著氣勢洶洶的步伐向外麵走去。


    “趙丞相,且慢!”


    劉據見狀立刻將其攔了下來。


    “殿下恕罪,此事非同小可,老夫不能耽擱!”


    趙周倒也不敢拂了劉據的麵子,隻得停下腳步施禮告罪,卻依舊堅持離開。


    “請趙丞相稍安勿躁,你也知道我有皇命在身。”


    劉據笑道,


    “倘若令郎真是我要找的人,那令郎我就一定要保,哪怕趙丞相是他的父親,想要打斷他的腿也得先過了我這一關。”


    “可是殿下……”


    趙周依舊急赤白臉,還想說些什麽。


    雖然有些話不能直接懟在劉據這個太子臉上說,但他心裏已經閃過了類似的內容:


    “逆子!逆子!逆子!”


    “劉據,衛伉,現在再加上一個趙過,三個人無一不是倒反天罡的逆子!”


    “你們三個逆子攪合到一起,還能有什麽好事,別到時候把天給捅個大窟窿,誰都收不了場!”


    “再看看三個人的身份吧,天子之子,大將軍之子,丞相之子……天呐,大漢究竟是造了什麽孽啊,怎麽就還形成逆子鐵三角了,我們這些老東西一旦過世,大漢是不是立馬就要亡了?”


    劉據卻又適時打斷了他,繼續說道:


    “趙丞相,關於你剛才那番我父皇‘罷黜百家表彰六經’的說法,我有不同的理解。”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無論是董仲舒當年提出的,還是我父皇最終實施的,好像都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政策。”


    “這個‘罷’字和這個‘抑’字,看似一字之差,實則有天壤之別。”


    “隻是不知為何隻過了二十年,抑黜百家就變成了罷黜百家,暫不好說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反正我堅持認為,我父皇絕對沒有通盤否定其他學說的意思,隻是為了抑製各家的為政思想,確立一個大一統的政治共識。”


    “不信你好好想想我父皇的選才用人之道。”


    “董仲舒總是海內有名的大儒吧,連我父皇推明孔氏都是自他而起,為何我父皇總是嘉許其說,卻並不重用其人,甚至外放閑置了許多年,直到最近才扔到我這裏來,做了個沒有絲毫權重的少傅?”


    “再看看我父皇真正委以重任的人才,張湯、趙禹、張騫、霍去病、還有我舅父衛青,他們沒有一個信儒,卻都是我父皇在推明孔氏之後選用的人才。”


    “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麽?”


    “我父皇信奉的是實用主義,哪裏是什麽儒學?”


    “他雖在國策推明孔氏,但選用人才素來不拘一格,無論信儒或不信儒,無論是哪家的學問,隻要有真才實學,隻要能造福國家與百姓,那便是我父皇最喜愛的臣子。”


    “因此在我看來,令郎棄儒從農並無任何問題,倒是趙丞相你過於偏狹了……”


    話說到這裏的時候。


    劉據忽然發現一旁的衛伉好像踩了電門一樣,不知為何一直在不停地衝他翻眼睛努嘴,看起來比趙周更加急躁。


    與此同時。


    “啪!”


    背後忽然傳來一聲脆響。


    劉據這才反應過來,迴頭向身後望去。


    隻見身後兩丈之外的地上,不知何時掉落了一卷簡牘。


    而在簡牘的後麵,則站著一個人,一個發虛花白、身軀也略有些佝僂的人。


    而這個人的臉上,還掛著失魂落魄的表情——董仲舒!


    “董老,你什麽時候來的?”


    饒是劉據臉皮再厚,此刻也感受到了尷尬,隻得幹笑著問道。


    “就在……殿下說起陛下選才用人之道的時候……”


    董仲舒的聲音沙啞而又無力,默默的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簡牘。


    然後又躬身說了一句“老朽告退”,就帶著那一臉失魂落魄的表情轉過身去,拖著兩條仿佛灌了鉛的腿,一步一步向遠處走去。


    這一刻,他的身軀變得更加佝僂,仿佛瞬間又老了幾十歲,背影中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淒涼味道。


    “表哥,伱怎麽不提醒我?”


    劉據無奈的迴過頭來,竟將這口鍋推到了衛伉身上。


    “冤枉啊殿下,我提醒你半天了,是你沒看見!”


    衛伉一臉委屈的為自己辯解,隨後又道,


    “不過我覺得殿下說的很有道理,儒術雖能教化百姓,使天下有道有序,但不論是打仗、法度、出使,還是這興農之事,還需依靠實幹的人才,怎能真正罷黜百家?”


    “……”


    趙周聞言卻越發堅定了將趙過雙腿打斷的念頭。


    聽聽!


    都來聽聽!


    這兩個逆子究竟在說什麽大逆不道、妄揣聖意的混賬話!


    不行,必須將趙過雙腿打斷,讓他出不了門。


    這迴不是為了讓他不再執著於農家,而是要阻止他與這兩個逆子攪合到一起!


    以前他好歹就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廢物,至少人畜無害。


    今後若是和這兩個逆子混在一起,沒人敢誅天子的族,大將軍躺在功勞簿上也可保家族安穩。


    趙家有什麽依仗,何愁不被連累誅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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