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安靜了。


    劉據側目看向立於一旁的陳虢和章諒:“陳郡守,章縣令,你們還有什麽要說的麽?”


    陳虢和章諒相視一眼,麵露猶豫之色。


    事到如今他們怎會還不明白,劉據是鐵了心要毀堤淹田,為此甚至不惜動用軍隊強行推動此事。


    同時他們心裏也清楚。


    身為地方官,轄區內不論出了任何事情他們都脫不開幹係。


    現在已經到了他們必須選擇站隊的時候,選對了雖然未必能夠再進一步,但是選錯了卻一定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境。


    如此沉吟片刻。


    兩人交匯的目光中劃過一絲默契與決心,一齊向劉據躬身:


    “若殿下執意如此,便請殿下將我們也一並綁了罷。”


    “好!郭昌,成全他們。”


    劉據也不與他們客氣,當即對郭昌擺了擺手。


    這兩個家夥果然也是聰明人,既沒有選擇“助紂為虐”,也沒有選擇公然與劉據對抗。


    如此事後不論如何都還能有一些退路。


    劉據雖看出他們與當地的世家豪門有所勾連,但也沒有害死他們的意思。


    畢竟這年頭當個地方官不容易,許多政令如果沒有當地世家豪門的配合協助,根本就推行不下去,他們夾在中間有著諸多的無奈。


    何況來到濮陽的這些日子裏,這兩個家夥為治水之事也出了不少力,比較起來已經算是難得的好官了。


    事到如今。


    帶頭反對毀堤淹田的幾個“刺頭”已經全部搞定,而有權力一票否決此事的杜周又被劉據找了個理由拖在驛館,已經很難再有人帶來足夠的阻力。


    看到事態竟朝這個方向發展,尤其看到劉據剛才的言行舉止。


    常融此刻看向劉據的目光中已被茫然與陌生填滿。


    “這還是我認識的太子?”


    在這之前,常融雖然已經聽過了許錦的描述,也確認了劉據打算毀堤淹田的事情。


    但這些道聽途說,遠沒有親眼見證劉據的變化震動人心。


    幾句話就讓手握重兵的郭昌難起反抗之心,一轉念就讓以命相抗的汲仁再也開不了口,一抬手又讓信念不夠堅定的陳虢和章諒自投羅網。


    這些手段該雷厲的雷厲,該強硬的強硬。


    細想之下又處處透出高人一籌的智慧,輕而易舉的瓦解掉了眼前的阻礙。


    這絕不是他認識的太子!


    不過同時,常融心中也隱隱有些期待。


    沒有了這些阻礙,毀堤淹田的事情沒準兒還真能辦成!


    如此一來,劉據就等於給所有反對他的人遞上了一柄天底下最鋒利的神兵利器。


    饒是天子有心保他,也不能不顧及天下士人的“拳拳之心”,必須給天下一個交代!


    “不過太子想辦成此事,恐怕還需邁過一個更大的坎兒。”


    心中想著這些,常融扭頭看向了立於一眾百姓前麵的田勇等一眾世家家主。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這些世家豪門在地方上往往擁有極為廣泛的群眾基礎,甚至有時一方百姓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仰仗這些世家豪門吃飯的佃農或農奴,很容易被他們煽動起來。


    果然,如同常融預想的一樣。


    就在劉據準備下令動手的時候。


    “太子殿下!”


    那些此前不願做出頭鳥的世家豪門終於無法繼續保持沉默。


    以田勇為首的十幾個家主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齊走上前來,全然不顧地上的泥濘,齊刷刷向劉據屈膝下跪:


    “素聞殿下有仁恕溫謹之名,在長安時便常為百姓平反請命,長安百姓無不稱頌愛戴。”


    “殿下有如此胸懷仁德,必然不會做出斷絕北岸無數黎民百姓生路的事來,因此我等鬥膽冒死為民請願,懇請殿下三思,這堤壩萬萬毀不得啊,殿下!”


    話音落下。


    “這堤壩萬萬毀不得啊,殿下!”


    數千名聚攏在此的鄉民仿佛受到了感召,立刻如同麥浪一般自前向後層層跪下給劉據磕頭。


    他們的聲音層層遞進,很快連成一片,聽起來竟像是田勇等人的迴聲。


    這樣的組織力與號召力,的確不容小覷。


    他們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向劉據示威和施壓,讓劉據不得不重新考慮他們的心意。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這是每一個統治者都不能不在意的問題,不順民心,便有可能生出變故。


    然而麵對這樣的局麵,劉據卻隻是冷笑一聲,待數千鄉民的聲音落下去,才看向田勇等人,語氣不屑:


    “甭給我戴高帽,我不吃這一套!”


    “就憑你們還想代表北岸的無數黎民百姓為民請願,你們配麽?”


    “???”


    “???”


    “???”


    田勇等人全然沒想到劉據竟會是這樣的反應,紛紛麵露愕然之色,抬起頭來望向劉據。


    連帶著那些跟隨他們跪下的鄉民也都一臉迷惑,麵麵相覷。


    劉據才不管這些,繼續不緊不慢的說道:


    “先說你田勇田家主。”


    “據我查探得知,三年前你田氏隻擁有良田五十頃,短短三年過去,如今田氏擁有的良田已經達到了八十頃之巨,增加了整整三十頃還要多。”


    “這三十頃良田不可能無端冒出,必是從百姓手中得來。”


    “三十頃良田,我無法統計有多少是正常購得,又有多少是巧取豪奪而來。”


    “我也無法想象,這些良田的背後,有多少百姓失去田地被迫成了你的佃農,又有多少百姓成了你的農奴。”


    “奴籍生而往複,這些農奴必將世世代代成為你的奴隸,年年月月被你當做牛馬驅使,子子孫孫雖無窮盡,但卻永無抬頭之日。”


    “你代表的,可是這些黎民百姓?”


    “另外,瓠子決口持續了近二十年,這近二十年來,不計其數的百姓流離失所,這全拜你大父田蚡所賜,你田氏當居首功!”


    “你代表的,可是這些黎民百姓?”


    “還有你們!”


    “王慶王家主,王氏三年間田產增加十五頃。”


    “東方遲東方家主,東方氏三年內田產增加十餘頃!”


    “曹耐曹家主,曹氏三年內田產增加十餘頃!”


    “……”


    “你們這些人代表的,又是哪些黎民百姓?”


    “在坐的鄉民們,今日之前我已探查清楚,北堤的良田已盡數被這些世家瓜分。”


    “你們有些是他們的佃戶,有些是他們的農奴,有些是他們的仆從,雖身份各有不同,但卻有一個共同點,你們全都是失去了田地的黎民百姓,北堤毀去淹沒的田地沒有一寸屬於你們!”


    “就算是這樣,你們也甘願被這些人代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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