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邊。


    “兒臣遵旨。”


    劉據躬身應下劉徹命他徹查此事的旨意,緊接著便又抬頭為難道,


    “不過父皇,兒臣目前對於此事的來龍去脈與背景現狀毫無頭緒,父皇又要求兒臣不可聲張,如此去查辦此事無異於不讓兒臣用火去烹無米之炊……即是父皇的旨意,兒臣自會盡全力去辦,隻是究竟要查多久才能查清便不好說了。”


    “另外,如今貪嘴的宮人已經身死,兩個可能參與此事的膳夫亦已自盡,顯然是幕後有人操縱斬斷了線索。”


    “因此此事拖得越久,幕後之人掩蓋此事的時間也越充足,必定隻會越難查清。”


    “若最終兒臣沒能查出真相,還請父皇擔待。”


    此刻劉據已經明白了劉徹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


    他既然找到了自己,那麽便不是做做樣子,而是真心想查明幕後真兇……如此自然亦可看出,不管劉徹做了什麽,都沒有害死霍嬗的意思。


    既是如此,劉據短時間便不必擔心來自劉徹方麵的阻力,並且接下來還將得到他的鼎力支持。


    聽了劉據的話,劉徹卻送給了他一個衛生眼,開口斥道:


    “說吧,你想讓朕答應你什麽條件?”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


    劉據當即越發低眉順眼的道:


    “兒臣烹飪可以不用火,卻實在不能沒有米。”


    “因此兒臣需要父皇將這次封禪大典中所有與霍嬗相關的事宜如實告知。”


    “通過目前已知的情況,不難看出這次事件真正針對的人其實就是霍嬗,凡事皆有因果動機,幕後之人也不例外,因此兒臣以為,這件事一定還有一些線索藏於最近發生的事情當中,隻需對這些事情抽絲剝繭,便能將藏於其中的線索找出來,還原事件的真相。”


    “?”


    聽到這話,劉徹立刻又蹙起了眉頭,上下打量著劉據,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麽?”


    “父皇何出此言?”


    劉據則又裝起糊塗來。


    事實上他知道的的確很少,許多事情都是基於李修善提供的信息,和對曆史的了解而做出的推測,不能當做證據。


    盡管這個時代不像後世一樣,有一整套完善的司法流程,也不必太過堅持程序正義。


    但在對事情有一個充分的了解和論證之前,劉據也不會僅憑推測就大開殺戒。


    劉徹卻不理會他這一套,繼續審視著他,冷聲笑道:


    “便是知道了也無妨,朕所做之事皆是為國祚著想,為子孫謀福,為萬民請願,隻是有些事不便放在台麵上罷了。”


    “你若是已經知道了,便不要明知故問,逼朕親口承認對你有何好處?”


    “你若是不知,便去找霍光吧,就說是朕教他說的,他自會全部告訴你,傾力協助你查辦此事。”


    “這……”


    劉徹如此態度倒讓劉據怔了一下。


    難道霍光一早就知道劉徹將在泰山之巔上做什麽,也是因此他才始終迴避著自己,同時還杜絕霍嬗與自己有任何接觸?


    那麽那場疑似拜鬼的儀式,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劉徹又為何能夠如此坦然,霍光又為何能夠甘願替劉徹保密呢?


    雖然他現在已經是滿級人類,但總覺得劉徹和霍光這兩個家夥也沒差到哪去,心機深到就連他都完全捉摸不透。


    不過這似乎也無可厚非。


    相對劉徹和霍光而言,他可能隻是更加全能而已,而這兩個人一個能成為千古一帝,另一個能成為麒麟閣十一功臣之首,某些方麵肯定也不是吃幹飯的,決不能因為自己是滿級人類就小瞧了他們。


    要非說他們與自己哪裏的差距最大,恐怕也隻有跨越兩千年的認知局限性吧?


    “諾。”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劉據自然也沒有理由繼續在這裏試探劉徹,於是帶著滿心的疑惑,躬身退了出去。


    “這個逆子……”


    望著劉據的背影,劉徹微微搖頭,嘴角悄然勾起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還是那般膽大包天,連朕都敢逼問,不過倒也成長了許多,已經學會與朕說話的時候拐彎抹角,不輕易惹怒朕了。”


    “想必他也已懂得,唯有懂得敬畏,才能坐穩江山的道理了。”


    “畢竟便是朕,也有不得不妥協的時候……”


    ……


    “殿下,此事必須當麵請示陛下,否則下官什麽都不知道,請恕下官無可奉告!”


    見劉據見麵就開門見山的讓他“從實招來”,霍光先是吃了一驚,隨後眼中升起懷疑之色,如此遲疑了良久之後,依舊不肯對劉據說一個字。


    畢竟此時非同小可。


    作為大漢最著名的“苟聖”,霍光絕不會輕易去冒被劉據欺詐的風險。


    劉據早有所料,拍了拍霍光的肩膀,而後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笑嗬嗬的道:


    “表哥果然還是老樣子……既然如此,便請表哥先去請示我父皇吧,我在此處吃幾個橘子等你。”


    說著話的同時,劉據從案幾上擺放整齊的橘子小山中取了一個出來,剝皮就吃。


    橘子算是這個季節的時令水果了,不過這個時代的橘子還沒經過培育改良,皮要比後世的厚,味道也比後世的酸。


    不過這並不重要,反正都能夠補充維c。


    重要的是,劉據偏偏沒拿最上麵的那個橘子,而是從下麵抽了一個出來,使得原本擺放整齊的橘子小山轟然倒塌,還有幾個橘子滾落到了地上。


    “!”


    霍光的後槽牙明顯“咯吱”了一聲,眉頭也不受控製的蹙了一下,不過還是強忍著躬身告退:


    “請殿下稍等,下官先去了。”


    身為劉徹的奉車都尉,自封禪大典以來,他就一直住在劉徹的行宮之中。


    此刻若要求見劉徹,也就是幾分鍾的事。


    然而霍光離去的動作卻比平時要慢一些,打開房門之際還迴頭望了劉據一眼,見劉據正癱在榻上慢條斯理的吃著橘子,還被酸的齜牙咧嘴,這才邁步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然後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吱呀!”


    房門又被打開,霍光重新走了進來,開口就道: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下官自當從命。”


    他根本就沒去請示劉徹,隻是出門問了問外麵的侍衛和近侍,確認劉據剛從劉徹那裏出來,然後又在外麵拖延了一會時間,裝作好像是請示過劉徹,然後就又迴來了。


    沒有人比他更懂如何在劉徹手下為官。


    這件事肯定不能再去請示劉徹,否則劉徹又為何讓劉據來問他,不就是不願在劉據麵前親口承認一些事情麽?


    而他若是再去請示,那與逼劉徹在劉據麵前親口承認有何區別?


    何況劉據剛從劉徹那裏出來,又毫不避嫌的前來找他,而劉徹也沒有阻止,這本身就已經驗證了劉據的說辭。


    同時。


    他之所以在外麵多拖延那麽一會,做出一副好像真去請示了劉徹的樣子,也是同樣的道理。


    隻憑劉徹如此決定,他已可確定劉據穩了,穩如泰山的穩!


    否則又怎會允許劉據知道這件秘辛?


    這無疑是將劉據當做了最核心的自己人,畢竟這件事可是連蘇文都不知道的!


    因此現在,已經可以將劉據視作未來的天子了。


    而他剛才所做之事,便是“欺君”!


    雖然劉據始終將他稱作表哥,但多年的朝堂經驗告訴他,任何時候都不要將天子當做親戚與摯友,否則距離大難臨頭也就不遠了……所以哪怕是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要防微杜漸,絕對不給劉據留下一個曾經“欺君”的印象。


    “嘶——真酸!”


    劉據也終於坐起身來,放下手中的橘子,順便將剛才那座被他弄塌的橘子小山重新擺了起來,正色說道,


    “願聞其詳。”


    “諾……”


    霍光見狀心中一緊,不自覺的像在劉徹麵前一樣行禮唱了一聲諾。


    他已經完全搞不清楚劉據剛才的舉動究竟是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為之。


    若是劉徹做了相同的事,那便一定是一種非同小可的警告,倘若有人沒看明白,便等著自己像那座橘子小山一樣轟然倒塌吧。


    至於劉據……


    霍光餘光偷偷瞄了劉據一眼,背心不知何時悄然滲出了冷汗。


    “苟聖”的性子讓他不能不在意,也不能不敬畏……難道現在已經要進入共事二主的要命階段了麽?


    ……


    “還真是借壽儀式?”


    才聽霍光說到一半,劉據已經知道了這次事件的始末。


    與他此前猜測的基本一致,劉徹還真是聽了南越巫師的鬼話,在沒能乘龍登仙的情況下,對霍嬗舉行了這樣一場借壽儀式。


    不過劉據此前沒有猜到的是,這件事霍光一早就是知道的。


    劉徹終歸有著自己的底線,在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就私下將霍光召進了宮,爭得了他這個霍嬗叔父的同意之後,才付諸了行動。


    當然,以霍光那“苟聖”的性子。


    劉徹讓他跪在麵前,來上一句“朕求你個事”,他也不可能不同意。


    隻是對於霍嬗而言,霍光這個叔父做的就太不合格了,不知道以後去了下麵,霍去病會不會給這個托孤的弟弟來上幾箭……


    這也解釋了曆史上衛氏在“巫蠱之禍”中幾乎滅族。


    而與衛氏同源的霍氏卻能不受任何影響,甚至霍光最後還能成為顧命大臣之首的原因。


    肯定不僅僅是因為霍光平日裏低調謹慎,說不定也與這件事不無關係。


    畢竟倒推去想此事,如果霍嬗在劉徹借壽不久之後就莫名暴斃,還無法查明死因,那麽劉徹八成就會認為是他借走了霍嬗的陽壽所致。


    如此一來,隻要劉徹心中尚有底線,就欠下了霍氏一個天大的人情。


    將來自然也斷然不會虧待了霍氏……如此說來,霍光似乎亦有了害死霍嬗的嫌疑,利大者疑嘛!


    “陛下與下官解釋過,舉行如此儀式最多隻會借走二十年陽壽,霍嬗如今尚且年輕,即使少了二十年陽壽,若不出意外也依舊剩下數十年壽命。”


    霍光臉上浮現出一抹慚愧,卻還是堅定不移的說道,


    “何況二十年陽壽對於霍嬗來說,未必能辦成什麽大事,但換做是陛下這樣的雄主明君,若真能延壽二十年,無論是對大漢、對萬民、對霍嬗,皆有莫大的好處。”


    “陛下並未逼迫下官,下官支持此事,絕非出於私心,也並非出於畏懼,更不是麻糜不分的愚忠,而是顧全大局。”


    “就算再讓下官選一次,下官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請殿下明鑒!”


    這一刻,劉據竟從霍光的語氣中聽出了真真切切的崇拜,不管他有什麽私心,都毫不影響對劉徹的崇拜。


    當然,早年的劉徹也的確配得上他的崇拜。


    司馬遷雖然在《史記》中對劉徹晚年多有置喙,但其中一句話亦可概括劉徹的智慧。


    哪怕劉徹在世的時候,民間亦有許多批評他“與民爭利”的言論,但司馬遷卻用一句話道出了劉徹早年的真實情況:


    ——“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


    誠然,許多財政政策都是桑弘羊製定的,但真正拍板的人卻是劉徹。


    之前劉據就曾評價過那些財政政策,他始終堅持將所謂的“與民爭利”,稱作“與商爭利”、“與官爭利”、“與諸侯爭利”和“與望族爭利”。


    算緡告緡、鹽鐵官營、均輸平準、假民公田……這些政策真就沒有一項是針對百姓的,從未增加過百姓的徭役與稅賦,反倒是認真推行了一些利民之舉。


    本質上他始終都在鬥地主,在造自己的反。


    “那麽在你看來,若有人想害死霍嬗,誰的嫌疑最大?”


    劉據沉吟著又問。


    “恕下官冒犯,此事嫌疑最大的莫過於殿下與諸位皇子,殿下與諸位皇子多數已經成年,若陛下真得了延壽之法,殿下與諸位皇子隻怕窮盡一生都隻能是皇子。”


    霍光接下來的話,倒為劉據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路,


    “因此按照常理去講,天底下最不希望陛下成功借壽的人,也必定是殿下與諸位皇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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