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同往日。


    此刻衛律提出西遷,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聽了他的這番話,原本決計不會同意此事的烏維單於臉上終於露出了猶豫之色,顯然已經在認真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


    他不能讓匈奴亡在自己手中。


    匈奴雖然不像大漢那樣擁有時代傳承的史官,也沒有人撰寫正統的史書,但匈奴自有自己的文化,有文化就有傳承,如果匈奴果真亡在他手中,所有的匈奴人都會記得,一樣會將他定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而現在,匈奴無疑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轉折點上。


    他接下來的決定,將決定匈奴未來的命運。


    即使他不是冒頓單於那樣的雄主,這點擔當也還是有的,至少決不允許自己成為匈奴的罪人。


    “看來,你此前說漢朝已經有了將匈奴亡國滅種之方略的事情的確是真的……”


    烏維單於沉吟著道,


    “如今的漢軍已經脫胎換骨,而我匈奴已經精銳盡失,此刻想再與漢朝一爭高下已近乎不可能,的確應該為匈奴的臣民考慮一下退路了。”


    喪子之痛沒有令烏維單於失去理智。


    他不是不恨漢朝、漢軍、還有那個令他中年喪子的漢朝皇子,不過硬要說起來,烏師盧其實也並非死於漢軍之中,而是死在了匈奴人的叛徒手上……


    他甚至在想,如果烏師盧落在漢軍手上,說不定還能有一條活路。


    畢竟漢朝以前俘獲的匈奴貴族與高官,被押送去了長安之後,就算不能像以前一樣錦衣玉食,大多數也都得到了妥善處置,甚至還有人被封為王。


    所以最可恨也最該死的,是那些投降的二五仔!


    這些二五仔為了得到新主的信任,往往比敵人更加無所不用其極,害起自己曾經的族人來也更加不遺餘力。


    想著這些,烏維單於看向了麵前的衛律。


    從來到他帳下之後,這個二五仔便在極力表現,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


    所以,他的話應該是真的,匈奴西遷應該的確是漢朝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畢竟現在明眼人一定都看出了漢朝這迴的戰略目標:


    一個是匈奴,另一個就是西域。


    漢朝想打通一條通往西域以西的商道,利用地大物博的優勢,借助新近發現的海外銀山,為漢朝謀取巨大的利益。


    此前匈奴在北,卻控製了西域諸國,無疑是漢朝實現這個野心的阻礙。


    如果雖然匈奴劣勢,但若是果真決定西遷,舉族前往蔥嶺以西,再將此前的手下敗將大月氏趕走,占據那片土地猥瑣發育以待卷土重來,便又成了這條商道上的阻礙,成了卡在這條商道的魚刺,必定更加令漢朝如鯁在喉。


    如此一來。


    匈奴既未滅亡不說,西域商道也無法通暢。


    漢朝的兩個重要戰略目標隻能全部宣告破產,主動權便再一次握在了匈奴手中。


    這無疑要比此前頻繁襲擾邊境更加令漢朝頭疼,漢朝又能怎麽辦呢,就算漢朝繼續發兵攻打匈奴,匈奴也不像現在一樣,已經無法再更北方的絕境遷移。


    那時匈奴還可繼續向西遷移,戰略縱深要比現在大得多,無疑已經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這麽想過之後,烏維單於竟忽然莫名的心動:


    “不是龍興之地守不起,而是西遷更有性價比!”


    “來人!”


    烏維單於忽然喝了一聲。


    “屬下在!”


    近侍連忙上前應道。


    “通知所有的王侯與將軍即刻進宮,本天子有一件關乎匈奴生死存亡的要事與他們商議,要快!”


    烏維單於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不過仍需要匈奴的重要官員達成共識,才能真正實施西遷之事。


    不過他有信心說服這些人。


    畢竟以現在的形勢,匈奴已經沒有了太多的選擇。


    如果有人反對,那就讓他去麵對衛青和大漢的七萬鐵騎好了,祝他長壽……


    ……


    未央宮。


    “……”


    看著最新送迴來的更加驚天的趙信城捷報,劉徹亦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望著捷報中的字跡久久未說一句話。


    朕的軍隊,何時竟變得如此無敵了?


    一萬兵馬被六萬匈奴精銳騎兵設計包圍,竟能重創敵軍,己方傷亡不過千數?


    這是打仗麽?


    為何感覺西南夷和朝鮮半島的戰鬥力都比匈奴強了不少,這還是襲擾壓迫了大漢近百年的匈奴,幾年沒與其打仗,竟變得如此羸弱?


    最令劉徹意想不到的是。


    漢軍竟還一舉斬獲了匈奴左賢王的首級?


    左賢王是什麽,那可是匈奴的太子,未來的匈奴單於,居然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沒了腦袋?


    不過這一仗還真是具有那麽點戲劇性。


    從雙方主帥的身份來看,這更像是一場大漢太子與匈奴太子的意氣之爭。


    結果也的確證明了虎父無犬子。


    朕能夠將匈奴趕去漠北,多年無力再進犯大漢邊境,自然是朕比匈奴單於更加強大。


    而朕的兒子大勝匈奴太子,也同樣給朕長足了臉,爭足了麵。


    如果朕所料不錯的話,匈奴應該很快就會對朕俯首稱臣了,朕多年的夙願也終於要圓滿達成了。


    封禪!


    必須封禪!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漢土!


    朕已是名副其實的千古一帝,漢兵方至,毋敢動,動,滅國矣,這便是朕將告於天地的功績!


    三皇五帝,還有那秦嬴政,有誰能與朕相提並論?


    秦嬴政封禪不得乘龍登仙,那是他功績不夠!


    但朕如此功績,或許真能召來神龍!


    “這個逆子啊,這便是他曾經與朕說過的最合適的時機吧,如此這般總不是欺天欺地,還自欺欺人了吧?”


    心中想著這些,劉徹心中充滿了欣慰與自豪,眼睛卻瞟向了下麵的近侍捧著的一個隨捷報一同送迴來的木盒。


    隻是不知為何那個近侍始終站的很遠,臉上的表情還很不自然。


    “那又是什麽東西,為何拿的那麽遠,不一並給朕呈上來查看?”


    劉徹奇怪的問道。


    一旁的蘇文立刻躬身答道:


    “陛下,是奴婢讓他站遠一些的,如果奴婢所猜不錯的話,那裏麵盛放的應該正是匈奴左賢王烏師盧的首級……已經臭了,隔著木盒味道依舊很重。”


    要不怎麽說蘇文會辦事呢。


    上一迴劉徹見到劉據送迴來的血書,就險些沒被那股子惡臭直接熏的吐出來。


    這一迴這東西一看就不對勁,蘇文當然不會再給劉徹出難題。


    “這個逆子,總是能搞出這種幺蛾子!”


    劉徹笑罵了一句,當即擺了擺手道,


    “朕就不看了,拿出去吧,命人打開驗證過後,懸掛於霸城門上示眾一月,也讓長安的臣民領略一番漢軍的威武。”


    “諾。”


    蘇文迴過頭去對那捧著木盒的近侍微微頷首。


    近侍頓時如蒙大赦,忙不迭轉身向外跑去,他真的馬上就忍不住了,要是真在溫室殿內吐出來,那沒準兒就是一個大不敬之罪。


    劉徹則重新低下頭去看那封他已經看了好幾遍的捷報,不自覺的晃動著腳的同時,口中仍在自言自語:


    “不過這個逆子這一招‘以身入局’朕不喜歡。”


    “他也不看看他什麽身份,倘若真出了什麽閃失又當如何是好,朕這迴不但不會誇獎他,要親自寫一封詔書訓斥他,狠狠的訓斥他,好教他今後知道深淺進退,莫再做這種冒險的事。”


    “否則就算取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成果,朕也不會喜歡!”


    “……”


    蘇文又悄然低了一些身子,掩蓋自己臉上的表情變化。


    他有點不惜得說劉徹。


    什麽叫做“微不足道的成果”?


    這要都是“微不足道”,那以衛青和霍去病此前的功績,他倆也沒資格封長平侯和冠軍侯,大將軍也可以免了,封個校尉已經足以令他們感恩戴德。


    不過劉徹這麽評價自己兒子,外人聽著便是,也沒什麽好說的。


    “還有這個衛青,以他的性子,竟能夠同意此事……算了算了,朕不與他計較,朕犯不著與他計較。”


    劉徹似乎還想批判衛青一番,但臨了卻話鋒一轉,


    “蘇文,擬個詔給衛青。”


    “這迴他打的不錯,不愧是朕的大將軍,朕心甚慰。”


    “如今匈奴應該很難再敵漢軍鋒芒,隻怕又要如當年漠北之戰一般,放棄新龍城四散逃走,待漢軍走後再迴來重建。”


    “你在詔書中告訴衛青,這攻下新龍城之後別急著迴來,讓他像霍去病一樣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


    “對了,漠北之戰中霍去病不是沒到北海麽,這迴讓衛青也去一次,讓他一定要在北海撒一泡又臊又黃的尿。”


    “還有,司馬遷不是也在麽,命他緊密跟隨衛青,將衛青所有的事情記錄下來,越詳細越好,日後給朕將此事編入史書,給衛青好好立個傳,給朕往死了誇,即使對朕有所逾越亦不是問題。”


    “諾。”


    蘇文細細記下了劉徹的要求,卻總覺得劉徹對衛青的反應越來越不對勁了。


    劉徹大醉之後雖曾錯將蘇文當做衛青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但卻隻字未提衛青的病情,因此他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劉徹為何如此。


    難道是因為劉據年紀越來越大,開始多愁善感了?


    “再有!”


    劉徹想了想,又強調道,


    “給劉據也擬個詔,警告他這迴匈奴若有投降的意圖,不論大漢與匈奴有何新仇舊恨,都給朕收斂起脾氣,不可似在樓蘭一般擅自殺降,尤其不可殺了匈奴單於。”


    “在茫茫大漠草原中,匈奴人是殺不盡的,大漢也最多派駐少量官員和駐軍加以控製,再以印綬授予匈奴人漢臣之職加以籠絡,如此才有可能長治久安,他若再胡作非為,恐怕壞了朕的大計。”


    “在詔書中隱晦的告訴他,朕對他這迴的表現十分滿意。”


    “若他聽從朕的詔命,迴來複命之後也不再忤逆於朕,朕不是不能重新將他立為太子,而且複立的機會很大。”


    “諾……”


    蘇文再次應道。


    他心裏清楚,劉徹這是又在玩禦人之術,在劉據麵前掛起胡蘿卜了。


    其實劉據這迴立下如此功績,劉徹不將他複立都已經有些說不過去了……不過劉徹顯然還不打算這麽做,他還想以此來吊著劉據,讓他成為一個聽話的順子。


    至於要吊到什麽時候。


    那恐怕就得看劉徹的心情了,說不定能一直吊到駕崩的前一刻。


    畢竟劉據此番有些“功高蓋父”,劉徹恐怕擔心將他複立之後,一部分臣子認為劉據繼位已是板上釘釘,因此提前投靠劉據,從而在他尚未駕崩之前就分走他的部分權力,甚至將他架空。


    ……


    投降?


    臣服?


    劉徹還是將劉據想得太好了。


    劉據早就說過,匈奴太大,沒有投降和臣服的資格。


    在劉徹查看捷報的同時,劉據與衛青大軍已經開到了距離新龍城不足百裏的地方,並在此處安了營紮了寨。


    這一路上,漢軍並未遭遇任何阻礙。


    畢竟匈奴主力已經受到了近乎毀滅性的重創,而漢軍此次表現出來的鋒芒,亦令匈奴人認為貿然迎戰漢軍就是送死。


    除此之外。


    漢軍的數十支“狩獵支隊”也始終沒有停止行動。


    就這麽說吧,以漢軍主力為中心,方圓千裏之內,都是“狩獵支隊”的活動範圍,而他們也肩負著兩個使命:


    一來自然還是襲擾匈奴部族,令其無法安心放牧,否則動輒就人羊盡失;


    二來則也肩負了斥候的職責,遍布大漠草原的“狩獵支隊”,使得匈奴的任何動作稍大的心動都無所遁形。


    而在這個過程中,烏維單於的使者也抵達了漢軍大營。


    “尊敬的皇子殿下,大將軍,在下代表烏維單於而來。”


    一波一波的匈奴使者在劉據麵前肉眼可見的變得謙卑,果然尊嚴永遠隻在劍鋒之上,


    “烏維單於心知難敵漢軍神威,願意向大漢獻城投降,請求得到大漢的諒解,自此甘為大漢附屬,結千年之盟。”


    “隻不過目前國內仍有一些人反對此事。”


    “因此烏維單於希望大漢再給一些安撫民眾的時間,屆時漢軍進城亦可避免刀兵,於大漢於匈奴皆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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