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達夷、mary把兩人拉開時,被打的孩子已經嚇傻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阿衡歎氣,撿起了門牌放在他的手心中,鼻子有些酸:“不搶,言希,沒有人搶走你的家。”

    那少年懵懂地看著她,又低頭,看到了左手心上的門牌,終究,緊握了,安心下來。

    她向被打的男生道了歉。

    這人雖然沒有受什麽傷,但是突然受到襲擊,心中怎麽說都有些不痛快,沉了臉,對阿衡開口:“言希傻了,我不跟他一般見識。但是溫衡,他這個樣子,為了不傷人,還是快點送到精神病院吧!”

    辛達夷騰地火了:“你他媽才傻了,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把你送到精神病院!”

    那人看了辛達夷一眼,知道自己惹不起這群高幹子弟,哼了一聲,也就訕訕地離開了。

    mary想開口說些什麽安慰阿衡,阿衡卻笑眯眯地望著言希:“我們言希才不傻,對不對?”

    那少年低頭,寶貝地看著他的“家”,並無任何反應。

    他以前常常喊“我們阿衡”,那麽驕傲的語氣,“我們阿衡可漂亮了,做飯可好吃了,說話可有趣了,你們知道嗎?”知道了,正常,因為這是言少的真理;不知道,沒關係,本少會念叨著“我們阿衡”,讓你們全都知道,我的真理也是你們的真理。

    他是這樣的邏輯,想要全世界知道他的寶貝的好。

    所以,言希,我們言希,我從現在開始這樣喊你,會不會很晚?

    周六的時候,阿衡帶言希去醫院做治療。聽思莞的意思,對言希的病症,最初還是要用心理治療,如果不能得到很好的控製,才會采用藥物治療。

    那是阿衡第一次走進天武綜合醫院。她拉著言希的手,總覺得,他陷入自己的世界顧及不到周遭,其實並不算壞事。

    天武與其說是醫院,其實更像療養院。鳥語花香的花園,幹淨整齊的健身設備,以及,無數用編號識別統一服裝的病人。

    01到未知,他們沒有姓名。

    護士嗬斥著,像極訓斥著不懂事的小孩子:“0377,不要搶0324的餅幹。”

    可事實上,那卻是兩個正當壯年的青年。其中一個,有些蠻橫地抓著另一個身形較胖的青年手中的東西,胖青年卻使勁用手摳他的嘴唇,他的牙齒已經滲出了血,臉頰是詭異的笑。

    年輕力壯的男護理

    上前拉人,其他的病人則圍成一圈,拍著手,孩童一般地笑著叫好。

    阿衡後退一步,撞到言希,轉身,帶了驚惶。可那少年神色卻異常平靜,沒有任何表情,或者,空洞得讀不出任何東西,什麽都有,什麽都沒有。

    鄭醫生是一個過了而立之年的男子,穿著白大褂,看起來很幹淨,是個溫和的人。他喊他的名字:“言希。”

    言希隻低頭看著他的“家”,並不理睬。

    鄭醫生笑了笑,看著阿衡:“你和思莞?……”

    “兄妹。”

    鄭醫生點頭:“怪不得呢,長這麽像。以前都是他帶言希來,今天換了你,想必是和言希極信任親密了。”

    她隻聽到了前半句。以前,都是思莞帶言希來,那言爺爺和李警衛呢?他們為什麽沒有來過,難道是怕有損言家的家聲……

    阿衡心有些涼。

    鄭醫生似乎看穿了阿衡的心思,有些不自然地解釋:“言老公務繁忙,但每次一定會打電話,細細詢問。”

    阿衡苦笑,有打電話的時間卻沒有時間帶言希看病嗎?怪不得,言希會被關在家中,整整半年……

    整整半年,甚至連辛家都瞞著。

    她看向言希,言希卻隻垂著頭,黑發貼在額上,隱隱遮住了明媚的大眼睛。

    阿衡握住他的手,不自覺加大了力氣,言希一痛,抬眼,狠狠推開了她。

    阿衡怔忡,她也是可以成為……傷害言希的人嗎?

    鄭醫生歎氣,拿起醫用手電檢查了言希的眼睛,又用手指在他眼前晃動,少年的眼睛隻有遲緩的跟隨,一點也不敏捷。

    鄭醫生皺眉,問阿衡:“他這幾天都是這樣嗎,對任何東西都沒有注意力?”

    阿衡點頭,指了指少年左手心攥著的東西:“除了這個。”

    “這個,應該就是誘發言希再次犯病的原因。”鄭醫生略微思索。

    阿衡凝目:“什麽意思?”

    “一般來說,癔症是病人受到嚴重的刺激後,無法自我保護或者排遣悲傷時,而不斷對自己進行心理暗示,將自己陷入假想的安全狀態中。一旦有對其心理的刺激因素出現,或者說,他所認為的不安全的情形出現時,會表現出歇斯底裏的狀況。”鄭醫生頓了頓,“當然,也有一些病人是陷入角色扮演,因為自己無法排遣過往的悲痛,而變換角色對自己進行虐待懲罰。

    ”

    “言希,就是這樣。”鄭醫生低頭翻看言希的病曆,“但是,他不是簡單的某一種情形,而是兩種並發的病症。所以,如果你搶走他左手拿著的東西,會讓他覺得非常不安,甚至會攻擊別人,這個東西也就成了他情緒不穩定的誘因。而兩年前,他出現的第二重人格……”

    阿衡打斷了鄭醫生的話:“什麽是第二重人格?”

    “第二重人格就是他扮演的角色。”鄭醫生笑了笑,“有時病人的表演比話劇演員還要逼真。言希兩年前,也是一直堅持認為自己是丟了水晶鞋的辛德瑞拉。”

    他站起身,對著阿衡微笑:“對病人催眠治療需要絕對的安靜,現在,麻煩你到接待室稍等。”

    走出醫院的時候,傍晚的陽光正是好看,流沙一般的金色,溫柔了影子。

    鄭醫生下了結論:這一次,言希的第二重人格是匹諾曹。他說自己不敢說真相,鼻子每天會長長一厘米,得不到家人的諒解,迴不了家。

    而後,他有些奇怪,問她:“阿衡是誰?催眠的時候,言希提到這個人,哭了。”

    天武綜合醫院所在的街道有些偏僻,她牽著言希的手,一直沒有看到出租車。來時,心中一直想著其他的事,也忘了記路。

    “言希,你乖乖站在這裏,我去路口攔車。”阿衡笑眯眯,鬆了他的手,“不要亂跑,知道嗎?”

    言希緩緩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了頭。

    等到她迴來時,卻不見了人。

    腦中,一片空白。

    “言……”張了口,卻無論如何,發不出聲。她瘋了一般,絕望撲麵而來。

    轉身,四周隻有一些小胡同,縱橫著、交錯著、沉默著。夕陽下安靜的影,似乎也忽然晃動起來,森然的,像是嘲笑著她,迎麵撲噬而來。

    沒有了目標,沒有了終點,她一直向前奔跑著,逆著光,仿佛每跑一步,就離黑暗愈近,卻沒有別的選擇。

    很累,很累……比第一次言希失蹤時熬了兩天兩夜還要累……

    她跑不動了,立在了青色的牆瓦下。

    古老的巷子,破敗腐朽的味道。

    遠處,隱約傳來悠揚的聲音:“撥浪鼓,小麵人兒,昆侖奴,買給孩子囉……”

    胡同的十字巷口,是挑著貨擔的賣貨郎,輕輕緩緩地晃著小牛皮縫的撥浪鼓。做工粗糙的各種麵具,在夕陽中刺

    痛了她的眼。

    那個瘦削的身影,蹲在貨擔前,略帶天真的麵容,陽光中,是曬暖複又涼了的黑發。

    她走到他的麵前,一瞬間,淚流不止。

    忽然間,左邊的心口有些麻木,它揚揚得意,覺得自己在跳動,可是,阿衡卻覺得,割去了,不跳動了,也許更好一些。

    “言希,我猜,你一點也不知道我有多痛。”即使有解藥,也無法恢複的痛。她圈著他在懷裏,眼睛紅得可怕。

    她彎了腰,身影覆在他的影子上,擁抱了,再也不想放手。

    那個像孩子一般的少年,頭發是淺淡的牛奶清香,在她懷中,安靜了,聲音模糊含混的,單字的音節。

    “麵具,家,也有。”他對著她說,聲音很認真吃力。

    阿衡有些顫抖。他還記得,家裏有他們一起買的麵具。

    他輕輕推開她,眯眼,指著貨擔上琳琅的麵具。

    阿衡站起身,挑著貨擔的生意人卻笑了:“這個孩子,跟了我一路,一直看著麵具。”

    她笑,抹了眼淚:“師傅,我買。”

    掏錢的時候,少年卻突然拉了她的手,瘋跑起來。

    阿衡嚇了一跳,跟在他的身旁,被他拉得跌跌撞撞。

    “言希,你要去哪裏?”她問他,風在耳畔,聲音也要隨之遠去。

    這個少年卻並未迴答,一直一直跑著。

    天橋,綠樹,公園,街道……每一處,遠了,近了,遠了;模糊了,清晰了,又模糊。

    左手,是他的“家”;右手,是言希的阿衡。

    她的左手,一片淡涼的溫暖。指節彎彎曲曲,貼緊了,沒有縫隙,似乎,就要走到不確定的哪裏,沒有彼方,沒有終點。

    停止的時候,她的麵前,是一扇門。

    沒有門牌號。

    他微微揚了麵孔,輕輕的音調:“家,你。”

    他知道她不記得路,卻不知道,為什麽知道。

    阿衡笑,沒想到言希會帶著她跑了迴來,她看著他,溫柔糾正:“這是你的家。”

    言希搖頭,大眼睛純潔清澈:“你的。”

    “那你的呢?”

    這個孩子,卻抱著頭,痛哭起來,五官幾乎擠到一起。

    “我壞,阿衡討厭我,家,沒了。”

    鄭醫生對她說,言希的病厲中,還寫著,失語症。

    他會慢慢地,把自己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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