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榮幸來到這裏,給同學們上講這一次講座。”


    萬汝是個很有氣質的男人,已是四十多歲仍不顯一點老態,皮膚被包養得很好,眼角帶著淡淡的笑紋,從開場便一直笑著,讓觀眾覺得十分親切。


    不過令人疑惑的是,他穿著的竟是一方輕盈的裙裾。


    這種樣式的服裝,在三百年前還是男性的統一服裝,男子衣長裙,長度必須蓋住雙腳,走路時緩緩而行,步步生蓮。但近代以來,國內流行著輕便美觀的現代裝,襯衫,長褲,短袖,花樣繁雜,舒適方便,哪裏還有人願意去用古代的衣服拘著自己,連走路都束手束腳的。


    蘇燁在後麵折騰了一會兒,板凳左移右移擺放成各種姿勢各種角度,萬汝總會有一個角被人擋住了,難得見偶像一麵,連臉都沒看清,這還能忍麽?!


    蘇燁果斷站了起來,果然高出的視覺效果就是清晰,至於隻有他一個人在後麵站著,顯得很突兀這件事情,咳咳,站一會兒習慣了就好。


    “可能很多同學會疑惑我現在這幅裝扮,我在大眾的眼裏,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商業經驗或者成功人士的形象,但為什麽會被請來給你們講這堂《男士修養》的課程呢?”萬汝拿著話筒,以男子最標準的禮儀姿勢站立,“因為除了工作,我還有家庭,還有二十多年來恩愛的妻夫生活。我的演講也許不能帶給你巨大的專業收獲,我隻是把我對待我妻主的態度,說給你們聽。”


    蘇燁聽著聽著便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他來是為了聽他的成功曆程,創業感悟的啊,哪裏需要什麽關於《男士修養》的玩意兒,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再加上對這話題本就反感,精神便有些懨懨的,出於對偶像的期待,才沒有立馬走人。


    “我的母親是很傳統的教育者,父親更是恪守夫道,從不敢對母親有一絲違逆,我在那樣嚴謹的環境中長大,本應該成長為父親一樣的人,奈何我天生反骨,越是讀書,懂得越多,便覺得越不能讓自己淪為和絕大部分男子一樣的人,一輩子鎖在後院裏,生命裏就隻有那三寸之地。”


    報告廳裏靜悄悄的,隻有萬汝低沉溫婉的聲音,像在播放一部老電影,緩緩而引人入勝。蘇燁的情緒也慢慢穩定了下來,心情頗為複雜,他沒有萬汝一樣的家庭,但他生活的環境,比那還要艱難,孤兒院裏的男兒哪個不是低賤如泥,若能夠順利長到十六七歲,就低價發賣出去,和買賣的牲口有什麽兩樣。


    他也是天生反骨,而且那骨頭似乎還挺硬,磨了那麽久都沒有被磨平,要被刺著疼著,才能感覺自己是真正活著的,隻是因為心中的一點不甘,就要收獲多少辛酸。


    “我十七歲的時候,我母親給我定了一門親事,我不想嫁人,於是自己偷偷拿了錢跑出去,找了一個類似於m大一樣的大學,大一完全用來適應沒有母父在身邊為我操心的生活,大二開始創業,這中間遇到很多事,一個男人拋頭露麵,難免就有許多的不便,被許多人歧視,但我都一一挺過來,終於創出一些名聲,就被母親接迴了家,強逼著嫁給了我的妻主。”


    “這樣的婚姻後果會怎麽樣,甚至不需要多說。最開始的時候我和妻主天天吵架,她氣極了會壓著我打一頓,但手落在身上確實輕輕的。這樣倔強的我,萬幸遇到了一個愛我的妻主,能夠在最開始的時候容忍我的壞脾氣還有我幼稚的堅持。”


    “你們既然能上大學,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懷著和我當初一樣的心情的,反感這社會對男子的束縛?覺得那是對人性的壓抑?這確實是一部分社會現實,但是,你們誰有本事在短時間內改變社會現狀?既然不能改變,那就去適應?你們又該覺得那是自我墮落了。”


    “我和妻主磨合了兩年多,即使最開始根本沒有感情,後麵也不由自主淪落了一顆心,那時候我期望著我妻主能夠欣賞我,能夠尊重我,把我放和她一樣的高度,然後再談論兩個人的愛情,而不僅僅是一方高高在上的賜予。”


    “我嚐試過很多方法,但是都沒有用,我越是掙紮,越是想要用錢財事業把自己送到和妻主同等高的地位,我和妻主的關係反而越壞。她不願我去陪著女客戶喝酒談生意,我則為了心中的堅持,咬著牙苦撐。那時候的我們,已經陷入越是相愛,就越是互相折磨的死循環。”


    “直到後來迴娘家,我看著生活和睦的母父,才幡然醒悟自己翻了怎樣的錯誤。一個家庭的延續,需要家庭成員各自完成自己分內的責任,我妻主一直都做得很好,隻有我一個人,拚命推卸著屬於自己的責任。”


    “你反感《男士修養》的課程,將它看做是壓迫思想的猛虎,哪裏能想到,它也是維係家庭的紐帶。真正的成熟,不是不管不顧地追求理想,而是學會用身邊的一切東西,好的或者壞的,來使自己和在乎的人的生活,變得更加幸福安逸,這樣老年再迴憶往事時,才不會留有遺憾。”


    萬汝說完後,報告廳裏陷入沉靜,人人都在反思,人人都收益匪淺。事業和家庭,要怎樣才能做到兼顧?而他們的思想,是不是參雜了太多青春的衝動?


    直到萬汝鞠躬下台,觀眾才反應過來,熱烈的掌聲長久不散。


    蘇燁卻不由自主想起穆潔,在醫院的時候,他以為的慷慨陳詞,在她看來就是一場笑話吧?還說什麽家庭的重擔要兩人一起承擔,現在想來,兩個人都隻顧著在外麵賺錢,哪裏還能顧得上照顧家,連最基本的責任都承擔不起來,難道還真指望著穆潔來幹那些掃地做飯照顧孩子那些事情?


    不對不對!什麽指望!什麽做飯!什麽照顧孩子!穆潔跟他什麽關係?說白了也就是他還欠著對方錢欠著對方人情,要是沒這點東西的牽絆,可能她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


    對啊!到現在為止她好像還真沒喊過他的名字,不會真的還沒記住吧……


    蘇燁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為自己似乎已經淪陷的心,為這段毫無可能感情。


    它大概,還沒開始,就會結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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