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恍惚中,我覺得自己躺在一個冰冷的地方,周圍一片死寂,隻有不遠的一個像是窗戶的小格子,透進些許光亮。


    “丫頭!丫頭!”


    聽到人說話,我側頭一看,原來是外曾祖,不過我現在一點也不確定他到底是誰了。恐懼如刃,刀刀淩遲著我的精神,我猛然起身,全身戒備,死死盯著麵前的老人,口中隻問出一句:“你是誰?”


    外曾祖嘿嘿一笑道:“我是你祖祖啊!”


    我細細看他的表情,似乎沒有異樣,昨日的事就像一場夢境。不!不是夢境,我看了看我的手腕,一條細細的傷口赫然在目。可是……我檢視了自己,並無什麽不妥的,沒有缺胳膊少腿的,意識也清晰。


    外曾祖說:“祖祖煮了南瓜湯,起來喝點湯吃點飯吧。”


    我看看四周,正是西廂房裏,現在一片明光是白天了,我瞪著他吼道:“你到底是什麽居心?你對我做了些什麽?”


    外曾祖也不著急,他讓開身子,一桌子豐盛的菜肴奪目而來,我大概睡了一天,早就餓得頭暈了,飯菜的香氣勾得我肚子裏的饞蟲蠢蠢欲動。


    外曾祖笑嘻嘻的把一碗熱氣騰騰的南瓜湯端到我麵前說:“還是先吃點東西吧,你想知道的事,容我慢慢對你說。”


    我狼吞虎咽的三大碗下肚,才覺得自己真正的活了過來。


    外曾祖就坐在我的旁邊,喝著一碗茶說:“道是你聰慧,怎麽也不怕我在飲食裏害你?”


    我說:“你要是想害我,在我昏睡的時候就害了。換個方式來說,以你的道行要害我易如反掌,我哪裏逃得掉?又何苦餓死自己呢?”


    外曾祖露出滿臉喜色,道:“好丫頭!”


    其實,我現在真不怎麽怕了,不管他什麽目的,至少他拜菩薩,就不會害人。


    他不再賣關子,開始把前因後果娓娓道來。他告訴我,昨天的事並不是要害我,那是叫做“血契”的儀式,是與輪迴道簽訂的契約。我拜了地藏菩薩,又拜了他,再經過以血為誓,以血通界的儀式,就算是入了門引一道。


    我完全不明白,他也不急,說:“丫頭,你可聽過‘怨不止,道不通,七七過,魂生骨’?”


    我搖搖頭,這哪裏聽過,這兒歌不像兒歌,詩歌不像詩歌的。


    “你知道第八識嗎?”外曾祖說,“人有五識,即眼、耳、舌、鼻、身五感,除此以外還有第六識——獨頭意識,第七識——本‘我’意識。人死之後,前七識消亡,而第八識脫離身軀化為中陰身,也就是你看得見的那個。”


    我思索數秒,忽覺汗毛倒豎,忙問:“你知道我看得見魂魄?”


    外曾祖哼哼的笑了,說:“魂魄?你們這些娃娃電影看得多了,說是魂魄也可以的。”


    外曾祖口裏的事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範圍和理解能力,如果不是我真的看得見魂魄,我一定會覺得他有中二病。接著,他告訴我,中陰會停留在身死地點,以七天為一個周期,不超過七個周期就會入六道輪迴。這倒是與我多年觀察一樣。


    “若是超過了七個周期呢?”


    外曾祖嚴肅了些,說:“問得好。中陰本是無質之物,無質就無為。但冤死之人殘存怨念不願輪迴,長久下去吸取世間生氣,就會化生出靈質變成陰魔而攜怨惡為禍。而門引者,就是為冤魂化解執念,開啟通往輪迴之門。”


    “可是,怎麽感覺有點像奈何橋頭的孟婆幹的事啊?不就是讓冤魂遺忘前世怨恨嗎?”我問出我的疑惑。


    外曾祖笑道:“丫頭聰慧,這江湖上的人還真就稱門引者為‘孟婆’。”


    “但是……”我很生氣,卻不能跟老人家生氣,腦子裏混沌如泥,全身一陣陣的起雞皮疙瘩,“這……你讓我好好的去當‘孟婆’,這總得有個個人意願吧?我沒有那麽好心去幫助已經死去的人,我就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您饒了我吧。”


    外曾祖喝了口茶水,不疾不徐道:“血契已定,除非身死心滅,否則不能毀約。”


    “您不必嚇唬我,我以前怎麽過日子的,以後還怎麽過,我看得見就當看不見,就這樣。”我準備結束對話,找到手機訂迴程機票。


    外曾祖卻笑道:“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為什麽看得見魂魄嗎,還有你失去的七年記憶嗎?”


    我的手僵住了,仿佛數萬隻小手輕輕撓著心頭的血肉一樣。這是困擾我數年的問題,也是我逃避數年的問題,難道兩件事是有關聯的嗎?


    “為什麽?”我近乎絕望的問。


    外曾祖深吸了口氣,指著我說:“周煊祺,因為你七歲那年,就死了!”


    我本來以為現在從他嘴裏聽到任何事都不會覺得意外,但是怎麽也沒料到是這樣。我腦子無法思考,隻想問一句:我如果七歲那年死了,那麽我現在是什麽?


    那年,就在這個老宅,曾外婆去世,家族中人都來參加葬禮。前幾夜還算平安,可到了第七夜外曾祖忽然聽到奇怪的叫聲,仿佛是狼,又仿佛是貓,尖利刺耳,帶著恐怖的笑意。他心道不好趕到靈堂,竟看見我小小的身體仿佛被催眠一般,朝著村口那塊大石碑的方向跑去。


    外曾祖追了上來,就看那塊大石碑上蹲著一個黑影。他記憶中的那個東西,有著人的身體,卻渾身漆黑,雙眼血紅,周遭旋繞著濃重的死氣與陰寒。他判斷,那是道行極深的陰魔,專門貪吃人類的魂魄而續存靈力。


    它一把抓住我小小的身體,殘忍且迅捷的將我的頭重重磕在石碑上,頭即刻崩裂,血湧如泉,我還沒有叫出一聲,脆弱的生命就此終結,我的魂魄已經從身體裏飛了出來。


    外曾祖從來不知道,這種道行的陰魔竟然會直接殺死活人!他還來不及念出一句咒語阻止,就看到那陰魔一口吞下我的魂魄,狂笑幾聲,旋即要離開。


    外曾祖頓時集結渾身靈力,並以血為引,他此刻見到親人被害,悲憤交加,卻並沒慌亂,他先念出捆縛咒,將大石碑周圍以靈力結成一道結界。然後,再以所有高階咒語重重的打在那陰魔身上。


    那陰魔也沒料到這個人類竟然有此等能力,一人一魔就在結界中對峙起來。幾個迴合下來,外曾祖也深感難以支撐,咒語雖厲害卻傷不得它要害,眼看結界即將破裂,卻無法製服它。


    此時,忽而一道金光射來,打在那陰魔身上,接著幾句咒語結成一道道金色刀刃分別刺入陰魔的四肢,最後一道直插入他的頭顱處,就聽一聲刺破耳朵的尖刺叫聲,陰魔的頭部破開,如同噴泉一般泄出黑氣。


    外曾祖迴身瞪大了眼睛,就看一人出現在他的身後,是他的師兄,蘇寒川。他用最高階的裂骨咒震碎了陰魔的邪骨,終於那東西就要徹底毀滅了。


    然而,他二人均沒想到的是,那陰魔也絕不是泛泛之輩,邪骨已碎卻並不甘心毀滅,他低頭看到一邊的我的屍體,忽而把剛剛吞噬的我的魂魄吐出,然後把自身變成一道黑煙鑽入我的魂魄裏,再引魂魄進入我的身體。就在那一瞬間,我頭上的血忽然止住,連傷口也漸漸愈合,我竟然,死而複生!


    我聽到這裏,身體已經抖成了篩子。我摸摸自己的胸腔,那顆心依然有規律的跳動著,再摸摸自己的鼻子,唿吸很正常的進行著,我有溫度,有思想,可是,我的魂魄裏,竟然有著一個陰魔!我能看到中陰,我能感受到魂魄,都是因為那東西給予的力量嗎?


    我不知道我應該恐懼,還是惡心。


    “人死七感全滅,你當然遺忘了七歲之前的事。”外曾祖說到這裏,忽然聲音變得弱了些,他輕輕咳嗽了兩聲,說,“它沒了邪骨,隻能依靠你的魂魄生存。但是,你魂中帶有極強的靈力,那麽勢必還會有陰魔妄圖吞噬你的魂魄。你若不當這個‘孟婆’,將來如何自保?”


    外曾祖似是感到我的恐懼,掏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遞給我說:“這是我和我的師兄弟們的合影,當年一同在峨眉山學藝的時候一個老外給我們拍的。”他指著他左邊的一個高個男人說,“他就是蘇寒川。我這些年固步自封,是沒有什麽作為了,可他遊曆四方,精習咒法,力量不可估計。我還聽聞他已開妖眼,通三道,竟能看到畜生的中陰……罷了,不說那些。哪天倘若有難,你便去找他相助。”


    我依然聽不進去任何東西,隻是愣愣的發呆。


    外曾祖拍拍我的肩膀說:“丫頭,血契已締,你身為門引者,便通兩道,惡鬼之流也必然因你靈力吸引而跟隨左右。它們之中可沒有多少善類,到時候你法力不足,不但自身不保,連帶身邊的人也會遭難。”


    我那時還不太理解,之後才知道外曾祖當時說的話又多可怕,而且也慢慢知道,這個“孟婆”是有多難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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