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功臣你們就是這樣對待的?不怕天下人齒冷?”


    “不管誰能容,天容,地容,魏大人不容,青溟三千學子,不容!”


    “青溟三千學子,不容!”


    “不容!”


    唿喊聲驚天動地,雄壯如潮,一波波一浪浪,幾乎要將整個闊大正堂掀翻。


    彭沛在唿聲裏瑟瑟顫抖,幾個“證人”早已軟癱如泥,二皇子臉色鐵青,七皇子眉頭緊皺,寧弈盯著某個方向若有所思,幾位大員交頭接耳,賈公公先前一直坐著不動,突然開始坐立不安,眼睛不住往後堂睃。


    “朕也不容!”


    驀然一聲鏗鏘如鐵,雖然語氣不高,還帶點老年人的衰弱,但是開首的那一個字,短促、威嚴、所代表的無上權柄,刹那便鎮住了唿嘯的風潮!


    聲到人到,後堂人影閃動,鬆鶴屏風後轉出幾個人來,當先一人一身明黃便袍,山眉細目,正是天盛帝!


    除了賈公公,滿堂上下的人都怔住,再想不到天盛帝竟突然出現在刑部,還是寧弈反應最快,一拉十皇子,迅速轉過桌案便跪了下去:“參見父皇!”


    所有人這才驚醒過來,亂糟糟跪成一片,“參見陛下!”


    天盛帝瞟了幾位大員和皇子一眼,“唔”了一聲道:“起來罷。”


    他聲音聽不出喜怒,幾位大員和皇子都抬眼偷偷瞄他,揣測著他為什麽會來,來了多久,來做什麽?親自審案還是聽審?剛才到底聽見了多少,出現時的第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隻有寧弈最為神色坦然的,微笑將自己桌案讓了出來,自己和十皇子坐在一起,天盛帝滿意的看他一眼,坐下揮揮手道:“朕是來聽審的,你們繼續。”


    幾人惴惴不安的坐迴去,麵麵相覷,現在誰還敢繼續?還能怎麽繼續?堂上是萬乘之尊親自聽審,堂下是各部郎官青溟學子豎著耳朵監審,主審的已經被揍成豬頭,被審的一臉冷笑殺氣騰騰,三法司辦理刑名重案多年,經過無數風浪,也從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章永和葛元翔對視一眼,誰也不肯先開口。


    天盛帝的目光,卻已經落在了跪在堂下的鳳知微身上。


    老皇神色平靜,眼神雖因蒼老微有渾濁,但看人時仍舊精光爍爍,鳳知微並沒有大膽迎上他的目光,顯出悍然之態,也沒有畏縮求饒,她似乎已經從激越狀態中恢複過來,沉靜的接受著天盛帝搜骨剔腸般的鋒利眼光。


    半晌天盛帝終於開了口,沉聲道:“魏知,你可知罪?”


    這句話一出口,堂上騷動堂下嘩然,剛才天盛帝出現時的那句話,明明是在讚同魏知,怎麽一轉眼,態度就變了?


    本已絕望的彭沛滿臉鮮血的抬起頭來,驚喜的便要撲上來哭訴,卻被禦林軍攔住,二皇子目光一閃,胡大學士捋起了胡子,寧弈眉頭一皺,眼光掠過天盛帝周身,漸漸又鬆開。


    鳳知微反而是聽見這句話最平靜的一個,昂起頭,膝行幾步,跪到了他麵前。


    跟隨來的禦林軍高手立即緊張的上前一步,天盛帝一攔。


    “陛下!”鳳知微幹脆利落的磕了一個頭,“魏知有罪!”


    堂下又是轟然一聲,人人麵露驚詫之色。


    “哦?”天盛帝語氣依舊聽不出喜怒,“何罪?”


    “一罪。”鳳知微平靜的道,“不該於國家堂皇法典重地,肆意踐踏執法案卷用具,咆哮公堂。”


    “嗯。”


    “二罪,不該在執法審案莊嚴時刻,挾製審案主官,當堂毆打朝廷大員,重手傷人。”


    “嗯。”


    “三罪……”鳳知微露齒一笑,平日裏斯文淡定的人,這一笑竟然有點猙獰,看得正饒有興趣注視她的天盛帝也眉頭一跳,“不該沒把這個畜生,當堂打死!”


    “……”


    滿堂死寂,萬萬想不到魏知當著皇帝麵,竟然也兇悍如此,天盛帝怔在那裏,直著眼睛瞪著鳳知微,被這人殺氣騰騰死不悔改激得一陣猛咳,麵上泛起一陣潮紅。


    寧弈及時的遞過一盞茶,天盛帝灌了自己兩大口,才勉強平靜著聲音,森然問,“你剛才說什麽?”


    堂下青溟學子怔怔的看著他們的魏司業,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同時,也擔心得捏緊了拳頭。


    鳳知微磕了一個頭,大聲道:“陛下!彭沛貪賄陰私,欺君罔上,羅織罪名誣陷同儕,這等喪心病狂道德淪喪之徒,為民,則殺傷人命,為官,則為害一方,有負陛下如海深恩,有傷朝廷聖明之德,這等無恥之徒,當朝巨蠹,我天盛軍民,上至為政宰執,下至三尺孩童,但凡有一絲良心熱血,人人得而誅之!”


    天盛帝默然不語,並沒有對這句話進行駁斥,青溟學生們抿緊嘴唇,盯著他們魏司業侃侃而談的背影,目光閃亮,熱血如沸!


    “微臣本應不惜此身,手刃此獠,還我朝光風霽月明月如洗!”鳳知微聲音漸漸多了幾分無奈的哽咽,“但彭沛可以無視國家法紀,當堂知法犯法,微臣卻不能和他學!他有罪,便當有司審判,陛下親批,明正典刑,才是律法堂皇至公之意,另外,微臣也對陛下不夠忠——微臣還是怕死!怕宰了他之後自己也會被人群起攻之直至丟命,微臣沒能做到為全陛下令名為全朝廷美名而不惜此身,這是微臣的私心,這便是微臣的罪!”


    一片靜默。


    兩大學士對望一眼,眼光一閃,各自掉開。


    胡大學士悠悠的捋著自己胡子,心想這番話自己可說不出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把戲,這小子玩得爐火純青,誰不會被這段既忠且誠的剖心之言打動?十八歲的人,說起話來竟然四麵溜光琉璃蛋兒似的!要狠狠得,要軟軟得,以雷霆之舉懾人,以懷柔之鋒鎮人……唉……不出三年,隻怕老頭子見他,便得彎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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