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是在他真正懂得什麽叫死別的那幾天,他在屋頂上淋著雨,吹那葉笛吹到唇角綻血。


    那冰涼而微鹹的感覺,或許就是人生百味裏,那種叫做苦的況味。


    也許他更喜歡以往那些永恆的平靜,但是現在,他願意去懂那些。


    懂得什麽叫苦,就會懂得什麽叫苦後的歡喜。


    將那紙葉笛攥在掌心良久,他起身,找了個盒子,將它小心的裝了進去。


    顧知曉懵懂的坐在地氈上,不明白為什麽她爹為她疊了個玩具,卻最終不肯給她,這麽寶貝的收起來。


    明白的那個人,沉默的抱起她,將臉貼在她細瓷般的小臉上,她的麵容亦如這春花嬌嫩,而心,卻已在流水般的時光裏,老去。


    有些不能言的情感在流水般的時光裏走向蒼老,有些欲待爆發的事端在流水般的時光裏走向成熟。


    入夜的邊界小鎮。


    往北走是草原,往南走是內陸,明天,在這個名叫迴堯的小鎮上,前來迎接梅朵的迎親隊伍,將和草原王庭的送嫁隊伍交接,德州馬場的場主,將帶迴他的續弦。


    赫連錚派出了最親信的青鳥部下護衛送嫁,黃金獅子部直屬王庭,多年來受梅朵威壓,為了避免生出事端,不僅護衛選了梅朵不熟悉的王軍,連梅朵身邊侍候的女奴都一個沒帶來。


    龐大的送嫁隊伍包了小鎮上所有客棧,將梅朵那間屋子團團守護在正中,院子裏輪班值衛,燈火通明,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輪班看守,梅朵就算想死,都沒機會,更不要說和別人說一句話。


    鳳知微說過了,對梅朵的一切待遇都尊榮如故,但絕不允許她出任何事,也不許任何人和她搭話,違者自己提頭來見。


    草原王軍自近期的一連串事件後,再不敢對中原女子有任何輕視,對於這位令行禁止心思深沉的大妃,無人敢於違拗她的命令。


    梅朵坐在屋子裏,呆呆對著燈火,眼泡紅腫如桃,一路上哭鬧了三天,撒潑,收買,求告,裝病試圖逃跑,什麽辦法都使過了,所有的辦法都無功而返,四麵人群如鐵,沉默似巍巍高山,她往哪個方向鑽,都撞上不可飛越的牆。


    過了明天,一切就塵埃落定,德州距離王庭路途迢迢,她想要迴來會很難,而成為他人妻子的她,也必然無顏再迴來。


    梅朵咬著牙,眼底露出絕望神色,一邊細細思索,一邊無意識的攥揉著自己的腰帶。


    立即就有婆子過來,坐在她身邊,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的手,像是生怕她抽出腰帶立即就掛上梁自盡一般。


    梅朵苦笑了一下,鬆開手。


    門吱呀一響,一個婆子走進來,先前那個婆子鬆口氣,笑道:“你可來了,那我去睡。”


    後進來的婆子略點一點頭,前一個婆子打個嗬欠出門去。


    後一個婆子一屁股坐在梅朵身邊,動作僵硬。


    梅朵絕望的歎口氣,從桌邊起身,往床邊走去。


    “你還想迴去麽?”


    有點熟悉的男聲,驚得梅朵渾身一顫霍然迴首。


    四麵無人,隻有那婆子正看著她,見她望過來,眼睛眯了眯。


    這一眯間,目光如流金,生出無限勾魂媚色,恍然間便是一人獨有的風情。


    “克……”梅朵一聲驚唿險些出口,卻被對方的目光給堵了迴去。


    “鳳知微真是個厲害角色啊……”一身塞得鼓鼓囊囊扮成婆子的克烈伸了個懶腰,“我教派幾乎全部出動,從王庭一直跟到這裏,那麽多人費盡心思想盡辦法,今天才能趁著他們任務快完成,有點鬆解的時辰,找到一點漏洞,到了你麵前……嘖嘖……”


    “你是來救我的?”梅朵驚喜得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平日裏和克烈也沒什麽交情,這人連自己妻小都不放在心上,居然肯費盡心思來冒險救她。


    “就算是吧。”克烈低低的笑,梅朵立即轉身收拾東西,“那我們現在走!”


    “不用了。”


    梅朵愕然轉身,克烈迎著她的目光,盈盈一笑,“說實在話,我沒辦法把你從這裏帶走,以我和你的交情,似乎我還犯不著為了你,令我手下損失慘重。”


    這話雖無情,卻是實話,梅朵臉色灰暗下來,停了手,冷冷道:“那你來幹嘛?”


    “給你一個將來迴來的辦法。”克烈從懷裏拿出一個紙包,“這是我教門中的奇藥,用了之後,身上漸漸會出現一些紫青瘢痕,看上去像是遭受虐待所致,脈象也會有所損弱,其實於人身並無妨礙,將來你隻要能迴去,那個樣子出現在劄答闌麵前,以劄答闌素來對你的情義,你說……”他一笑住口。


    梅朵想了一想,臉上綻出喜色,卻依舊半信半疑,女性天生愛美,對這種藥效也直覺排斥,半晌道:“我怎麽相信你不會害我?再說這藥的藥效要是退不去……”


    克烈又拿出一個小瓶,道:“解藥。”


    梅朵望著藥不語,克烈無所謂的挑眉,道:“這種藥是長期才會出現瘢痕,也就是說你現在吃,在嫁過去之後才會慢慢出現瘢痕,將來才會更容易取信於劄答闌,讓他相信你被鳳知微安排嫁進了虎狼之家,受盡苦楚,所以你要我現在吃給你看,也沒用,你愛信不信,隨便你,實在不放心,還我。”


    說著便要去拿藥,梅朵一把奪過,將那紙包緊緊攥在手裏,眼裏閃動森然的利芒,慢慢道:“我從未被人逼到這個地步……便是死了又如何?如果不是還想著見劄答闌一麵,親口問問他,那日我早就將匕首戳進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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