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落得二地相望,不如拋,一片癡心。


    鳳知微輕輕笑起來。


    有時候不得不佩服自己遠見卓識。


    於此刻繁榮裏望見彼岸蒼茫,早早窺見命運的淒涼。


    她輕輕拿起鼓槌,抬手,黃金柄在黑暗中劃過鮮豔流光。


    “咚。”


    擊不破夜的厚重,沉悶一聲。


    第七層,海棠醬大餅。


    墊在懷裏的海棠醬大餅,擋住了心懷詭詐的五皇子的暗刀。


    “你救誰?”


    有些問題其實是不必問的,答案清清楚楚擺在那裏,江山美人,孰輕孰重,寧弈不是前朝為妃子傾了皇朝的厲帝,她鳳知微也不是傳說裏妄圖以一己容顏便奪了天下的世宗妖妃。


    那一次第一次聽說金羽衛,他用那樣淡然的語氣提醒她。


    “咱們做臣子的,都要小心些。”


    “人要活下去,本就要加倍小心。”


    鳳知微,你其實還是很愚鈍,很愚鈍。


    看得見橫亙彼此的楚河漢界,看不見近在身側的苦心綢繆。


    鳳知微緩緩拿起那海棠醬大餅,帝京北疆路途遙遠,大餅已經僵硬,硬硬的咯牙,她慢慢的啃著,仿佛還是當初,在禦書房前靠著迴廊欄杆吃餅。


    那時大餅很香軟,笑容很輕鬆,一瞬,恍如隔世。


    那樣一口口吃完。


    沒有滋味。


    第八層,鬆子。


    “咱們和樓上鄰居商量下,勻點東西來吃。”


    那棵鬆樹上的主人,在她的如簧之舌下節節敗退,被惡客掏光它的老窩。


    “人之惡勝於畜。牲畜很少會無緣無故挑釁你,背叛你,踐踏你,傷害你,但是,人會。”


    正如她餓了便掏空鬆鼠一冬的存糧,自然也會逢上因為自己需要便掏空她一切的人。


    世道循環,道理從來都如此。


    第九層,魚幹。


    南海初至,下馬威便如浪頭打來,百姓砸上船頭的魚幹,卻被他和她很有默契的拿去分食。


    “殿下將親自布筷,魏大人將親自下廚,並邀請周大人上船燒火。”


    這一生你布筷來我下廚,不過是尋常人家平平常常家務事,換了不同身份不同立場的人們,便似乎要唱成奢侈的絕響。


    第十層,鬆瓤酥和薄荷糕。


    兩道很平常的點心,她愛吃的,和前麵這許多有特別意義的禮物比起來,似乎不具有什麽代表性。


    她皺著眉凝思良久,也許,寧弈隻是捎帶點她愛吃的南食來?


    腦海中突有畫麵一閃,是相依偎的男女,他的手緊緊按在她不著寸縷的肩頭,她的臉牢牢貼在他敞露的胸膛。


    在依偎的兩人背後的桌上,卻放著為她準備的點心。


    有些事當時未必注意,很久之後將記憶迴溯,才會才畫麵閃迴裏,發現一些當初的忽略。


    他為她準備點心,等著海鮮宴後注定沒吃飽的她,等來的卻是險險一場誤會。


    “我終有一日會做簡單的女子,可簡單的女子隻適合簡單的男子和簡單的生活來配,到那時,我希望有一間小屋,幾畝良田,還有一個合適的簡單的人,在我被羞辱的時候站出來替我擋下,在我被背叛時操刀砍人,在我失望時和我共向爐火慢慢哄我,在我受傷哭泣時不耐煩的罵我,然後抱住我任我哭。”


    嗬……寧弈,說這番話的時候,你我都知道,別說你不是那個簡單的男子,連我也不能是那個簡單的女子。


    我們一生笑得虛假,我們沒有哭的權利。


    誰能丟開了紅塵牽念,忘做了凡人百年?


    第十一層。


    鳳知微以為會是那種鳳尾木做的盒子,不想居然是一截樹枝,有些枯了,上麵斑斑駁駁有些指痕。


    她認了半天沒有認出來,隻得掀開最後一層。


    第十二層,靜靜躺著一封信。


    鳳知微凝視著那封信,她讀過他很多信,那時,在南海的舒爽的海風裏,滿懷喜悅的讀過。


    之後在海上清剿海寇時,亦無數次重溫過。


    千裏來書,須得溫軟期盼的心情開啟,才能讀出人生裏綿延悠長的牽記。


    時景變換,物是人非,如今,信在,讀信時的心緒已不在。


    “殿下對你,不可謂用情不深,隻是再深,深不過這社稷天下,你得想清楚。”


    聰慧敏銳的華瓊,在她最不能自控最輕狂時刻,一語道破。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因此想要嚐試努力更好的活一場,想要學會珍惜人生裏一些難得的心意,想要偶爾放肆一下遵從自己的心。”


    信馬由韁的後果,便是踏破了方寸山河。


    如今,寧弈,你還要說什麽呢?


    解釋?也許;哀求?不可能;公事公辦如對陌路——八成。


    鳳知微在月色光影裏,淡淡笑了一下,最終緩緩拿起信,一字字讀了。


    一開始露出“果然如我所料”的神情,漸漸便斂了眉。


    “偏殿外矮樹上有零落的指痕,可是你留下?你可是當時將那樹當成了我?當成我也無妨,為何不等到我到來,用你的手指親手掐緊我的咽喉?”


    一偏頭,看見枯枝上斑斑指痕。


    那日大雪,偏殿外她茫然徘徊良久,記得曾在樹下逗留,當時神魂飛散不知所以,到底對那樹做了什麽,她已不記得。


    真難為他居然能找到那樹,能看出那些根本說不清是什麽的印痕,還能聯想到他自己的脖子。


    鳳知微笑了笑,那笑,不在眼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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