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先在遠處,隨即慢慢又被逼近,很顯然刺客沒能逃出去,白紗外大風飛動,刀劍相交之聲不絕,白紗內眾人屏息,知道每分每秒都在有人死去,因不曾親眼得見殺戮,而越發驚心動魄。

    唯天盛帝在人群中央,慢慢飲茶,眼睛一直注視著那些散落的金沙海棠果。

    殺聲逼近,隱約有人長聲慘嚎,又聽見寧弈聲音,疾聲道:“留活口!”

    眾人神色,立時一緊。

    留活口,就是定要追索幕後主使,楚王明知此事蹊蹺,明知一旦窮追猛打必將牽連整個朝局,竟然不肯輕輕放過!

    眾皇子麵麵相覷,都在對方眼神裏看見猜測警惕和防備神色。

    天盛帝卻隻看著太子,突然微笑道:“升兒,若這刺客擒下,交由你審訊如何?”

    太子怔了怔,沒想到皇帝如此信任,立即喜道:“謹遵父皇旨意!孩兒定要追索出真兇!”

    侍衛人群之外,擠不進去的幾位東宮冼馬,聽見這一句後,對看一眼,默默跌足長歎。

    其餘人等麵色變幻——太子蠢鈍,竟至於此!先前刺客舍太子而刺陛下,很明顯陛下心中已經起疑,這一句根本就是在試探,太子如果夠聰明,應該推掉這燙手山芋,最好推給自己的哪位政敵皇子,以示心中無鬼,如今這一接,叫陛下怎麽想?

    天盛帝倒是麵色如常,似乎還很讚許的“嗯”了一聲,隻有鳳知微注意到,老頭子端茶碗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鳳知微同情的偷偷瞟他一眼——當皇帝真可憐,再大的怒氣也得壓著,繼承人再不爭氣,也得忍著。

    其實還有更可憐的等著他呢,不過想來,老頭子發覺不了咯。

    忽聽“砰”一聲悶響,一人被重重摜在堂前,血濺青石地,隨即有人踏著鮮血緩步而來,月白錦袍上青竹染血,神容風華卻一絲不亂。

    他在屏風外躬身道:“兒臣幸不辱命,已將刺客擒獲,請父皇發落。”

    天盛帝麵色稍霽,道:“撤開屏風。”語氣比先前溫和了些。

    鳳知微斜眼瞄著寧弈身影,心想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連環計中,除了借刀計、苦肉計、還有什麽計策要玩?

    栽贓?似乎無此必要,老頭子已經懷疑太子了。

    地下滿身鮮血的人抬起頭來,正是先前刺客,寧弈為了避嫌,將此人交給長纓衛侍衛總管,自己退了開去。

    “讓張太醫給你看下傷。”天盛帝吩咐了一句,麵對皇帝老子難得的關切和溫情,寧弈並未露出受寵若驚神色,態度如前微微一躬,便坦然離開,天盛帝瞟了他背影一眼,神色又溫和幾分。

    鳳知微仰慕的看著寧弈轉入屏風後——王爺您真是天生戲子啊!

    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忽聽屏風後寧弈淡淡發話:“陛下受驚,張太醫還是在陛下身邊侍候吧……聽說國士魏先生也精擅醫理,不如本王這小傷,便請你來施展妙手?”

    鳳知微眨眨眼……不是吧,您就這麽不肯放過我?

    偏偏天盛帝覺得很有道理,他年紀大了,受這一場驚嚇確實有些不舒服,需要太醫在旁侍應,再說這年頭,有點才學的誰不會醫?於是點頭首肯。

    鳳知微哀傷的望了望天,隻好過去,顧南衣亦步亦趨跟著,鳳知微一看不是個事兒,趕緊道:“我去更衣……更衣!”

    顧南衣皺眉,看著那黑色屏風,似乎覺得這借口不可信,鳳知微頭痛,繼續哄:“如廁!真的!”

    好歹顧少爺放棄跟隨,在屏風前三步站著,盯著鳳知微進去“如廁”。

    鳳知微一轉進屏風,就看見楚王殿下的臉色黑如鍋底——很顯然,剛才那句“如廁”,他聽見了。

    好吧……姑娘我無心埋汰了你一次……鳳知微笑得訕訕。

    坐在錦凳上的人,不看她,將手直直一伸。

    鳳知微對著那染血的衣袖發呆。

    “更衣。”王爺端坐如常,涼涼吩咐明明做過小廝卻從來沒學會伺候人的鳳姑娘。

    鳳知微淺笑:“王爺,您身邊左三步,是宮中宮人,您身邊右三步,是侍應太監。”

    言下之意,這等小事,您就不要試圖麻煩區區不才國士在下我了。

    寧弈瞟她一眼,黑若點漆的眸子裏有點尖銳森涼的東西,紮得鳳知微眯了眯眼,隨即他不動聲色,對宮女頷首示意,宮女應召上前,剛剛觸及他衣袖,他突然手腕一拂。

    宮女站立不穩,一個踉蹌向後一倒,將另一個宮女手中的傷藥碰翻在地,低低驚唿聲裏兩人趕緊跪倒請罪,寧弈已經十分不快的低喝:“粗手笨腳!都滾出去!”

    宮女太監刹那間退個精光,寧弈這才轉臉看鳳知微,剛才的怒氣已蕩然無存,換一臉微涼的笑意。

    鳳知微無可奈何——再堅持下去,倒黴的會是那些無辜宮人。

    早就知道寧弈這種人,看似散漫風流實則隱忍堅毅,是絕對不會輕易讓步的。

    她蹲下身,去撿滾落腳下的傷藥,剛剛俯身,一點靴尖突然踩上她手指。

    抬頭,那人微微俯低身子,錦緞皂靴靴尖虛虛踏在她指尖,並未用力,因為下傾的姿勢靠得極近,那張名動帝京容色如花的臉便生生逼在她麵前。

    這般麵對麵,近到唿吸可聞,淡淡的血腥氣裏,他的氣息華豔清涼,她的氣息溫存迷蒙,無聲迤邐交纏在一起,外間的吵嚷,傳進這窄窄的屏風內間,也似忽然遙遠不可聞。

    他不說話,鳳知微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所有偽裝的溫存和內藏的伶俐,在這個人麵前都沒有必要施展,隻覺得靠得這麽近實在曖昧,便向後靠了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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