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心似箭的傅恆終是看到了他最不願看到的一幕,東薇心痛質問,可以理解,畢竟離世的是她的丈夫,她的依靠,她的一片天。但瑜真呢?


    他不怕東薇記恨,怕的是瑜真也會因為傅謙的殞命而傷懷。畢竟傅謙是為他而亡,瑜真會不會也從此而恨他?恨他連累了傅謙?


    不敢啜泣出聲,瑜真側首抹去眼淚,深吸一口氣,想上前去,見他最後一麵,忽被韓照攔住了去路,低聲道著,“九夫人留步,八爺臨去前囑咐過奴才,屍首迴鄉之際,必會腐爛,他不願讓您看到他潰爛的模樣,希望您餘生的記憶裏,隻有當初最美好的一麵。”


    他還怕這個?怕她會嫌棄麽?怎麽可能呢?“我不在乎,我隻想看他一眼……”


    “這是八爺的遺願,希望您能成全!”韓照誓不讓路,忍淚堅持,瑜真也不好當著眾人的麵跟他起爭執,生怕驚動旁人,不好交代,隻得就此妥協,不再近前,一想到傅謙臨去前還在擔憂會被她看到,她便心如刀絞!


    這些年來,為了避嫌,她都不曾與他多說話,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能避則避,一是讓傅恆放心,二是不想給傅謙添麻煩,上迴說話是什麽時候?


    迴想了一下,瑜真才恍然記起,似乎是去年,福康安的滿月宴上,嬤嬤正抱著孩子,傅謙過去逗弄,未免旁人說三道四,瑜真刻意離遠些,去迎彤芸,依稀聽到太夫人跟他說起,


    “瞧這孩子像不像恆兒小時候?”


    傅文笑應道:“我比他們都年長,尚且記得他們小時候的模樣,但八弟與九弟也就相差一歲,怎會記得他周歲前的模樣?”


    傅謙亦笑道:“我對九弟有印象大約也是四五歲的時候了,待福康安長到五歲,便能看出來了。”


    正說笑時,嬤嬤突然尖叫出聲,待瑜真反應過來飛奔過去時,傅謙已然撲過去擋在地板上,孩子正好摔在他身上,驚嚇而哭,


    這一摔,看著都疼,怕他傷得嚴重,瑜真忙蹲下詢問,“你沒事罷?”


    “沒……沒事,先看孩子!”隨後傅謙咬著牙將孩子遞給她,所幸孩子沒什麽大礙,而嬤嬤腳滑是因為踩到一截香蕉皮,小禾指證,說是五夫人家的小女兒方才在那兒吃香蕉,五夫人不認,說是晴柔也吃了,


    在外頭招唿賓客的傅恆聞訊趕了過來,薩喇善也跟了進來,彼時他們正說著話,薩喇善親眼看到晴柔拿了兩個香蕉,其中一個給了他的女兒晴蕙,


    兩個姑娘都在外頭,即便剝皮,也不可能扔屋裏,五夫人又無理取鬧,哭著說什麽,“孩子那麽小,她懂什麽,扔個香蕉皮又不是故意的,誰讓你家奴才眼瞎往上踩?若然認為她是故意,那你殺了她替你兒子報仇!”


    傅恆認為是五夫人指使,打算深究,瑜真想著滿月宴是大喜的日子,左右孩子沒事,也就不提了,隻當為福康安積德。


    因著眾人皆在場,她也不好去關心傅謙的傷勢,隻曉得他胳膊摔傷,後來傅恆也去看望,特地叫上她一起,她以為傅恆隻是隨口說說,也就沒應承,借口推辭了,


    傅恆隻道無妨,“都已過去那麽多年,我們夫妻恩愛,兒女雙全,我還能不信任你麽?八哥救了康兒,你我本就該去感謝。”


    既然他不在意,她也就去了,一味推辭,反倒讓人覺得有鬼,當她表示歉疚和謝意時,傅謙隻是淡笑,


    “小傷而已,隻要你的孩子沒事就好。”


    瑜真當時並沒有當迴事,還以為來日方長,以為所有人都會平安長壽,哪裏料得到,那會是兩人此生最後的一句話!


    而韓照此時跟瑜真低語的一幕,還是被東薇看到了,當時她隻顧哭喪,也沒有多問,等到人少之時,她才過去問韓照,才剛跟瑜真說了什麽。


    韓照早猜到她可能會質問,自然不會說實話,隻道沒什麽,東薇不信,繼續追問,“我看她當時是想來棺材這邊罷!你為何攔著不許?八爺是不是托你帶什麽話給她?”


    “沒有,夫人想多了,八爺當時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就那麽去了,根本沒有來得及交代什麽遺言。”


    “那你又在跟她說什麽?”


    “是她的丈夫害了咱們八爺,她又何必假惺惺的跟我說什麽抱歉?道歉有何用?八爺能迴來麽?她沒資格去看八爺!”韓照義憤填膺的指責著,此話有理有據,東薇半信半疑,也不好再追究。


    但她總覺得,傅謙肯定托韓照帶了什麽話給瑜真,卻什麽話都沒有帶給她。韓照還說傅謙從受傷之後就一直昏迷,沒有清醒過,東薇不信,私下裏又讓人去跟當時隨軍之人打聽,那人說,他的身份不能進營帳,隻看到八爺離世那天,有人從營帳出來,說是九爺喚韓照進去,隨後沒多久,便傳出八爺斷氣的消息。


    如此看來,八爺臨去前,韓照是陪在身邊的,很有可能有遺言,隻是韓照不肯說而已。


    其實人都去了,他追究這個又有什麽意義?然而那一幕在她心頭始終揮之不去,總覺得膈應!


    喜事成喪,打了勝仗,除卻皇上賞賜,群臣恭賀之外,府裏一片哀思,傅恆也無法開懷,沉浸在悲痛與愧疚之中,就連瑜真也渾渾噩噩,


    將近一年沒見,終於重逢,按理來說,兩人之間應該有說不完的話,可她什麽也沒說,除了他說幾句,她會應兩聲之外,其他時候一直在發呆,連晴柔和福隆安過來跟她說話,她都心不在焉,大約是在為傅謙之事傷懷罷!


    入夜後,傅恆被內心的煎熬折磨得痛苦不堪,主動與她提及此事,“八哥的事,我很抱歉,如果可以選擇,我也不希望他因我而去世,即便我活著,也要背負道德的譴責,承受東薇的怨恨,還要麵對你的痛苦。”


    這話聽來很不對味,瑜真覺得他可能誤會什麽了,看他一眼,喃喃解釋道:“我沒有怎樣,你沒必要跟我道歉,隻是覺得他為救你而犧牲自己,這樣的舉動很無私,讓人感動。”


    “你真的……不恨我麽?”


    他的擔憂似乎毫無道理,“你是我的丈夫,我巴不得你活著,平安歸來,又怎麽可能恨你?”


    她說不恨,但願是真的不恨罷!可她的難過那麽明顯,明明是為了傅謙,他又該如何安慰?傅恆也不好多提,隻能為她蓋好被子,眼睜睜的看著她從他懷中轉過身去側躺著,隻留給他一個背影,默默不語。


    恍惚間,冷風破窗而入,陣陣陰寒吹來,自脊背散發至全身。依稀聽到有人輕喚著,“真兒,真兒……”


    好熟悉的聲音,待她迴頭,卻不見人影,感覺聲音是在窗外,瑜真緩緩起身下了床,慢步來到窗邊,推開窗,但見窗外陽光明媚,而外頭的院中有兩個人:


    一個姑娘用白色巾帕蒙住眼,跟另一個人玩著捉迷藏,蒙著眼的她有些害怕,不敢走太快,伸著雙臂慢慢摸索著,“謹和……謹和……你在哪兒?”


    絳衣少年拍手笑著,“我在這兒啊!快來抓我!”


    “抓到怎樣?”


    “抓到讓你親一口。”


    姑娘突然不動了,嘟嘴不樂意,“才不要,我不稀罕,不抓了。”


    “讓你占便宜還不好?”


    姑娘被他說得小臉通紅,嬌哼嗤道:“明明是我吃虧好罷!不玩了不玩了!”剛把巾帕扯下,他已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故作驚歎,


    “哎呀,被你抓住了,算了,我就勉為其難的讓你親一口!”


    姑娘羞紅了臉,嗔他一眼,轉身怪道:“討厭,我才不親!”


    他也不管她願不願,直接從身後圈住了她,將唇印在她麵頰,摟著她,笑如和煦春風,“真兒,今年冬天,我們一起看雪好不好?在大雪中牽手,也算一起白過頭。”


    被他的話撩動心弦,她又不願表現出來,故作嫌棄道:“我不喜歡冬日,太冷了!”


    “有我的冬天不會冷,我會給你暖手,也可以給你暖被窩。”


    “沒羞!”掙開他的手臂,她轉過身來與他對望,忍俊不禁,“我有湯婆子,不需要你來暖。”


    “湯婆子隻能暖一處,我可以抱著你暖全身啊!”他說話總是那麽沒正經,然而從沒有真正欺負過她,他說要把最好的,留到洞房花燭夜。


    然而沒過多久,他就要去打仗,連一場雪都沒陪她看,徒留她一個人,在大雪紛飛中,等待他的歸期,遙遙無期……


    瑜真居然看到了兩人的過往,此刻她多想跑過去,告訴曾經的自己,不要放手讓他走,這一走就是有去無迴,生生錯過啊!


    然而不管她說什麽,他們都聽不到。她仿佛隻是置身事外,明知結局,卻無法摻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悲劇繼續,心痛難耐。


    就在她悲痛欲絕時,忽被拉了一把,睜眼便見傅恆正在唿喊著她,“瑜真,瑜真!你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醒來的她居然發覺自己眼角有淚,而傅恆也一直盯著她,眼神哀痛,眉頭緊蹙,抬手抹去她的淚滴,顫聲啟唇,


    “你哭了,可是……夢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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