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茉奇的眼神,好似在懷疑什麽。這個下人,走路都是挺直腰杆兒,目中無人的,仗著八夫人對她有幾分尊敬,儼然把自己當成半個主子,瑜真一直都不怎麽喜歡她,偏見也好,直覺也罷,她總覺得這個桂茉奇不是省油的燈。


    東薇的神色倒是如常,還主動走過來與她打招唿,“既然迴來了,就入府用頓晚宴罷!”


    “多謝八嫂好意,奈何四妹還在府上,迴去晚了我怕她著急。”


    傅謙也不強留,“那你快迴罷,否則瑢真又該哭鼻子了。”


    “那倒不至於,如今又年長兩三歲,到底懂事了不少,不似以往那般脆弱。”


    笑迴了句,瑜真就此告辭,終未入富察府,轉身上了馬車。


    縱然那身影綽綽,傅謙也沒有多看一眼,隨即轉身,免得旁人嚼舌根。迴府的路上,東薇沉默不語,傅謙是從軍營歸來,她是從娘家歸來,兩人並不同路,卻都在同一時辰到了府門口,正好又撞見瑜真。


    他自認克製守禮,隻是尋常打聲招唿,本不願解釋什麽,但桂茉奇也瞧見那一幕,未免她亂說話,煽風點火,傅謙還是決定主動跟東薇提及,


    “為九弟之事,才說了幾句話,你萬莫多想。”


    未料他會突然解釋,吃驚之餘,東薇點頭應聲,唇角微彎,“嗯,我曉得八爺有分寸。”


    她明白是一迴事,由他說不出來,則意義不同,隻此一句,東薇便安心不少,瑜真已有丈夫疼愛,跟傅謙並無可能,她也沒什麽可擔憂的。


    如今她的身孕已有七個月,年前大概能生,東薇也不求旁的,隻盼自己能夠一舉得男,安穩過活即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總是為曾經的風景逗留。


    且說瑜真迴到瑜瑾苑時,才下馬車,便見瑢真候在門前那棵榆樹下,不停的張望著,一瞧見她的馬車就急急來迎。瑜真見狀,心疼的揉了揉她的小臉,“今日有風,十月天涼,吹得都是幹風,可別把漂亮的臉蛋給凍壞了!”


    “我不怕!吹一會子沒什麽,主要是阿瑪在裏頭,我不想聽他嘮叨,”瑢真嘟著小嘴抱怨道:“午後阿瑪便過來了,要接我迴府,我不樂意,拗著不肯走,姐夫不在家,我怕姐姐孤單,得陪著你,至少也得等姐夫迴來我再走。”


    “迴去也沒什麽事,你住著便是,我去跟阿瑪說。”帶著瑢真入了府,瑜真遂去拜見她阿瑪,說瑢真乖巧懂事,想留她多住些日子。


    永壽意不在此,她既堅持,那便由她,品著茶,他又問起了其他,“聽瑢真說,你今日入宮去了,可有見到傅恆?”


    “見了。”但皇上說,真相需保密,縱然眼前人是她的父親,瑜真也不敢亂說,隻道沒什麽妨礙,“九爺說皇上在查探,待查清楚之後便會還他清白。”


    “哦——那就好。”永壽沒再多問,實則他今日來此,另有目的,“你的情況,為父也有耳聞,近期怕是不能再有身孕,無法為富察家綿延子嗣,那麽傅恆定會再納妾,與其被動接受,不如主動為他安置,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若有自家姐妹過來幫襯,替你照顧傅恆,大約也會少些糾紛。”


    自家姐妹,還能有誰?必是琪真無疑!聽這話音,瑜真頓時火大,料想琪真迴府後必然是與阿瑪說了什麽,否則阿瑪不會無端過來說這些。


    惱恨的瑜真再無笑臉,淡淡提醒,“阿瑪莫忘了,琪真還需選秀,在此之前,不得婚配。”


    “規矩是這麽說,但總有特例不是?”永壽不認為這是什麽難事,“皇恩一向眷顧富察家,若然傅恆點頭,願意納琪真為妾,向皇上求個情,皇上必然應允。”


    “阿瑪未免想得太簡單,傅恆若真是臉麵十足,這次又怎會被關起來?證明皇上還是不可能對誰十足信任,皇上賞賜的,那是恩澤,但他不能仗著自己的姐姐是皇後,就為所欲為,總是尋特例,難免落人口實!萬一再惹禍上身,誰擔當得起?”


    為了反駁,她不惜拿此說事兒,危言聳聽,嗆得她阿瑪無話可說。尷尬之餘,永壽又辯解道:“為父是為你的地位著想,富察家即便納妾,也會挑選有家世的女子,若然等旁人進門與你爭寵,那你的路隻會更難走。


    你若始終沒有子嗣,傅恆會寵你一輩子麽?你若地位不保,又能給家族帶來什麽?”


    女兒,說到底不過是利用罷了,有價值,才會被尊重,失去價值,隻會被父親嫌棄。也沒什麽好悲哀的,從出嫁的那天起,她就曉得這個道理,反正她就是看不慣琪真,不願讓她進門,至於旁人,她管不了,也就不去多想,


    此時的瑜真,還在逃避著,不願思索這樣尖銳的問題,


    “這是後話,他若真有什麽想法,誰也攔不住,現如今,他還在牢中,阿瑪籌謀這些並無意義,我也無暇顧及這些瑣事,隻盼他平安歸來。”


    話已至此,永壽心知女兒性情執拗,勸她不下,便不再多言,“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心眼兒小,容不下她人,不肯當迴事,他日若是被其他妾室欺負,莫怪阿瑪沒為你計長短!”


    不過是為那拉府謀劃罷了,又說什麽是為她?瑜真敷衍一笑,恭送她阿瑪離去。


    躲在外麵偷聽的瑢真直等阿瑪離開之後才進來,但見二姐神色傷感,忙勸她不要難過,縱然年齡小,她也聽出了父親的用意,府中就剩她和三姐,她年幼不提,那阿瑪必是在說三姐琪真,


    “二姐莫怕,姐夫那麽疼你,定然不會納妾的。我都不喜歡琪真姐,他必然也不喜歡。”


    純真的眼睛,並不曉得她的處境有多艱難,隻是想當然的以為,他們二人郎才女貌,應該幸福美滿。


    這話聽得瑜真心中微暖,忍俊不禁,“你這張小嘴啊,慣會哄人。”縱然父親不疼,她還有母親和四妹真心相待,彤芸如今月份已大,不便走動,但也派了阿俏過來探視,對她好的,還是大有人在,


    自我安慰著,瑜真斂了悲情,不再傷懷,吩咐後廚烤幾個紅薯,她記得瑢真最愛吃這個。


    瑢真一聽這話,拍手稱快,想起紅薯的美味她便忍不住流口水,“還是姐姐對我好,在家我都吃不飽,她們都不許我多吃,說怕吃胖了,會影響選秀。”


    瑜真忽然想收迴剛才的話了,故作擔憂道:“那我若真把你養得胖嘟嘟,你第一關就被篩下來,可如何是好?”


    “選不上正好,我還不想入宮呢!都道宮門深似海,到時候我想見姐姐一麵,隻怕都是難的。”


    那倒也是,私心裏,瑜真也希望瑢真莫入宮廷,嫁個富貴人家即可。姐妹倆說說笑笑,這日子也沒那麽難熬,隻是一入夜,安靜的帳中,略顯空蕩。


    燭影晃,眸光常向桌前望,憶他奮筆疾書舊模樣,迴神空無人,惟有蘭草香。


    以往日日都在一處,她還沒什麽感覺,反正轉身就能瞧見他,晌午不見,晚上必會迴來,已然習慣,便未在意。這迴分別幾日見不得麵,用膳無他食難咽,枕邊無他寢不安,瑜真這才察覺,自己竟是離不得傅恆了,


    時常忍不住迴想起兩人在一起的畫麵,尤其是今日被他一吻,深藏的情愫便如冬雪融化後的芽草一般,生機盎然的萌動著,令她在空閨孤夜裏,心暖麵燙,胡思亂想。


    之前每日清晨醒來,都能收到他的一副圖,最近沒瞧見,總覺得少了點什麽,這生活就如同菜中無鹽一般,寡淡無味,莫名焦躁,數著日子算著他歸來之期。孰不知,縱然遠離富察府,還是擺脫不掉是非。


    傅謙本以為,他跟東薇解釋過,此事便算罷了,哪曉得大清早去德輝院請安時,太夫人竟將他單獨留下,特意囑咐他,讓他避嫌,莫再跟瑜真說話,


    “即便你們的事已然過去,旁人也會胡思亂想,人多嘴雜的,你還是注意些,莫讓東薇難堪,她現在已經七個月身孕,可出不得什麽岔子!”


    太夫人不可能無端提起這些,八成是又有人在背後搗鬼!表麵平靜無謂的傅謙內心早已怒火中燒,直接趕去琅風院,厲聲質問東薇,


    “你究竟想怎樣?我已經跟你解釋過原因,你還要去跟額娘抱怨,說我跟瑜真走得近,還拿身孕說事兒,仗著這個孩子就想管製我?分寸我有,討厭旁人束縛!你若連自知之明都沒了,那咱們也沒必要維持和睦的假象!”


    這些日子,因著太夫人的嘮叨,傅謙隔三差五會過來陪她用膳,對此東薇十分知足,卻不料今日來此竟是燃著滔天怒火,熊熊而來!


    實則保持距離隻是他的刻意偽裝,那個女人,終究是他心上不可觸碰的一朵雪蓮罷,他強迫自己去隱藏,不允許旁人侮辱毀壞,誰敢侵犯,溫潤如他,也會露出獠牙,發出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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