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開始化了。


    李圖的亢奮,逐漸被他壓了下去。


    他的臉色火紅,宛如被火炙烤。


    那些女人,此刻都退得遠遠的,因為她們預感到,李圖已經要死了。


    笛聲也逐步停歇。


    一邊的茫茫雪地中,又走來了一個女子。


    她一席白裙,勾勒出絕世的身材,她膚若凝脂,五官精致而自然,宛如上天的藝術品!每一分都恰到好處,“完美”兩個詞,簡直就是為她而生的!妖嬈、清純、豔麗、絕俗!她是美的化身,宛如天上的仙子,不,令天上的仙子都要失色!場中的佳麗無數,其中姿色能與她相比的,也大有人在,但是此刻,她卻像是皓月流星,成為了無法掩蓋的美。


    這是她一生之中,最美的時候。


    傾城留豔。


    她一步步走近,周圍的女子都陷入了驚歎之中。


    世上女子無數,但能把自己安排得如此美麗絕倫的,僅此一份。


    每個人都在看著她。


    柳傾城一步步,走到了李圖的旁邊。


    看到苦苦壓抑著自己的李圖,看到神色已經虛弱但是卻又病態亢奮的李圖……她想起了李圖的雄姿英發,那些輝煌的時刻……現在卻……她不禁心中一痛。


    她低下身,輕輕將李圖抱在了懷中。


    她湊近李圖的耳朵,輕輕地呢喃。


    “我來了,李郎……我來了。”


    她抱著李圖的身體,恨不得將自己的生命,全部過渡給李圖。


    李圖艱難地睜開眼睛,嘴唇幹裂,臉色如火。


    “你不該來……”李圖艱難地開口。


    柳傾城笑了笑,道:“我已經來了。”


    她拿起李圖的手,放進自己的身體。


    “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這是我一生中最渴望的事情。”


    “不要拒絕我,讓我接近你一次,讓我為你付出一次。”


    她低聲地懇求。


    李圖彌留的眼神,落在了傾城留豔的臉上。


    那麽美,那麽美。


    她長長的睫毛,掛著一滴晶瑩的淚珠,在顫抖。


    李圖伸手,替她擦去了眼淚。


    李圖沒有再趕她走。


    另一邊站著的眾多絕色,忽然都轉過身去。


    非禮勿視。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


    陣開了。


    周圍的景象忽然一變。


    白茫茫的天地,忽然隻見被高高的宮牆遮蔽,從此處,還能看到冬日裏的慘淡陽光。


    周圍月季花枝丫上的白雪,已經化去,一顆顆雪水,從屋簷上滾落而下,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而後濺開。


    禦花園。


    那些京城絕色,已經等待了很久,此刻終於出了來,她們迫不及待地離開。


    人都散去了。


    柳傾城還在。


    她抱著李圖的屍體,緊緊抱著,舍不得放開。


    她的臉上有笑意,眼中卻有淚光。


    她輕輕撫摸著李圖的頭發,感受到李圖屍體發出的冰涼,卻毫不在乎,宛如對著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背後,一個青年給一個老者撐著傘。


    兩人逐漸走了進來。


    他們停在了柳傾城的身後。


    久久沉默。


    青年和老人臉上,都有種悲傷和沉痛的神色,絕非作偽。


    “走吧,他已經去了。”


    老人沉重地開口。


    李圖已經死了。


    不可改變的事實。


    柳傾城緩緩放下了李圖的屍體,她起身,迴頭慘然一笑,道:“我失敗了。”


    九幽道君點點頭,道:“此生,你會平平安安的度過。


    世上不會有人能夠傷害你,你自由了。”


    “我該感謝你嗎?”


    柳傾城慘然離去,一步步,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宮牆外。


    “她真的失敗了?”


    辛去病疑惑地發問。


    “假的。”


    辛去病心中又驚又喜,道:“學生立即安排人保護她。”


    保護她,就是保護李圖那可能會出生的子嗣。


    九幽道君歎了一口氣,道:“放她自由,不要派人跟她,讓她去吧。”


    辛去病沉默了,點點頭。


    “帶上他的屍體,走吧。”


    九幽道君緩緩轉身。


    辛去病把李圖的屍體抗了起來,一步步走出了皇宮。


    走出皇宮之後,他們上了一輛馬車,馬車上拉著一副上好的棺材,馬車駛出了城。


    許久之後,九幽道君帶著辛去病,登上了城外十裏出的翠屏山。


    這裏是京師最高山。


    從此處,可眺望中原,可眺望京師,視野開闊,清風徐來,風景秀麗婀娜。


    “挖坑。”


    九幽道君站在山頂,迎風而立,他找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一個仆人擺上了一些碗,一些酒。


    辛去病提起鋤頭,開始挖坑,挖得很用力。


    九幽道君開始倒酒。


    “女兒紅美酒,乃是陰柔之絕色。


    人間女子,新婚之夜,最是迷人,飲此酒,需用羊脂美玉杯。


    俗話說,羊脂美玉,佳人之喻。


    如此,方可相得益彰!”


    九幽道君一邊說著,一邊倒酒,杯正是羊脂美玉杯,酒正是女兒紅美酒。


    “這一壇新豐美酒,毫無疑問得用‘大瓷碗’。


    王右丞詩雲‘新豐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


    遊俠天下,唯有大瓷碗隨處可見,多為貧苦百姓所用,碗大而深,一口全盡,方顯豪俠痛快!”


    他抱起一壇酒,高聲開口,朝著一個大瓷碗中倒滿了酒。


    他並不停歇,倒滿了大瓷碗,又繼續朝著夜光杯中倒酒,酒色如血,正是葡萄美酒。


    “詩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這葡萄美酒乃是嫣紅之色,有三分脂粉氣,這便不美,務必配上夜光之杯,便顯得似血殷紅,飲之便有嶽飛‘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豪壯!”


    最後一個杯子,乃是偌大的青銅爵,他鄭重其事,站起身來,雙手捧著好酒,莊重無比地倒酒。


    “高粱美酒,乃是酒之始祖,所以,配上那商周青銅大爵,方顯得更添古意!”


    ……每一句,都是李圖曾經說過的話。


    當日李圖闖太學,與太學中的杜曉康鬥酒,侃侃而談,令眾人悅服,李圖酒論,也名傳天下。


    如今九幽道君,一字不忘。


    一杯不少。


    一酒不缺!就連青銅爵這樣的禁器,他都找來了。


    酒倒完了。


    旁邊,辛去病把坑挖好了。


    辛去病把棺材給抬了起來,放在了坑中。


    九幽道君一揮手,數杯美酒,淩空而起,懸浮在他的手掌之上。


    走了過去。


    “打開棺木。”


    他開口。


    辛去病便打開了棺材蓋。


    棺材中,李圖屍體冰冷,臉色蒼白。


    不複生前雄姿英發。


    九幽道君的眼中,似有千萬種情感。


    “君去已,請以美酒為伴。”


    說完之後,他將手上的美酒,輕輕一揮,便一杯杯全部落在李圖的屍體一側。


    整整齊齊。


    辛去病走上前,準備蓋上棺木。


    “等一下。”


    九幽道君卻是開口,止住了辛去病。


    他盯著李圖看了很久很久,明明是一具屍體而已,但是九幽道君卻比審視任何事物都要認真。


    “的確是死了。”


    “蓋吧。”


    說完之後,九幽道君轉過身。


    辛去病釘上了棺木。


    一鋤一鋤的泥土,覆蓋了棺木。


    荒丘已然壘成。


    天色暗淡。


    大雨將至。


    “要下雨了。”


    辛去病伸了個腰,開口道。


    九幽道君看著李圖的墳,卻是毫無波瀾,他看了很久,很久。


    “本朝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埋葬在這裏。”


    “可惜了。”


    他說完之後,再也不停留,轉身大踏步地離去。


    一切,都已經落幕。


    了結了。


    辛去病不忍地迴頭,隻見翠屏山上,黑暗逐漸籠罩,寒風卷襲,淒清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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