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一夜大火過後,剩下了一地的狼藉。


    儲君執政,天下側目。


    驃騎將軍易秋柏,率領城中守備軍,將那些百姓都驅散了,但是並沒有傷一人。畢竟法不責眾,要算賬也得等以後再說。


    李圖的人馬,在失去了主心骨之後,麵對百官的合力,迅速被全部擊潰,幾乎都已經下了大獄。


    皇城中無數的屍體,被清理出來,連同無數世家大族死去的人一起,抬到了城外數裏之外掩埋。


    一夜之間,迴頭再看,城中已然是宛如狂風過境,掃落了無數的家族和官員。


    傅家完了,隻有幾個家丁逃過了此劫,家族全滅。


    趙家滅了,剩下的居然隻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婦人。


    ……


    還有王家、曹家、章家……


    數不清的家族。


    可以說,經此一役,雖然李圖終究是敗了,但是城中的世家大族,以及那些掌握權力財富的權貴,元氣大傷。


    絕非一朝一夕,所能恢複。


    雲安曾意欲將消息立即傳出,昭告天下,但是卻被九幽道君擋了下來。


    很簡單,現在局勢很不安穩,如果冒然傳出消息,西南的將士們得知李圖失敗,若是一怒之下,帥軍奔襲京城,天下將卷入戰亂之中。


    而且,京城能戰之人,隻有易秋柏一個,誰能阻攔那戰功彪炳的赤焰新軍?


    現在京城百官,要做的隻有一件事。


    等。


    等到新君即位大典。


    到時候,天下共主,西南軍隊膽敢作亂,就是謀逆。可以詔天下兵馬平之,也有了更多的反應時間。


    而欽天監也很快找到了一個黃道吉日。


    半個月之後,新君登基!


    隻有半個月的時間。


    ……


    京城已經被掌控在了手中,九幽道君的人在官府行動之前,就已經將李圖府搜了一遍。


    “老師,嚴慈遇求見。”


    辛去病開口。


    自從當夜李圖被困之後,嚴慈遇也很快被抓捕,與李慚恩一起,秘密關押在九幽堂。


    雖然淪為階下之囚,但九幽道君並沒有苛待他們。而是給他們請了大夫,治了傷。


    九幽道君的眉頭微微一挑,露出了一抹微笑,道:


    “請。”


    辛去病隨即離去,不多時,他領著嚴慈遇走了進來。


    嚴慈遇的臉色有些蒼白,他一身儒衫,神色低落,走進來,開口道:


    “見過道君。”


    九幽道君打量了嚴慈遇一眼,道:


    “你先是師從趙無極,後又師從李圖,且試言之,二者有何不同?”


    嚴慈遇不假思索,直接答道:


    “師尊趙無極,當世人傑,可比擬管仲,其智慧超絕,世所難見,先帝若用之,或許不用等到那麽久,才把董仲懿滅掉。”


    九幽道君點點頭,道:


    “是的,他的確有柱國之才,絕非凡俗。李圖呢?”


    嚴慈遇繼續道:


    “師尊李圖,為千古英雄。雖總覽史冊,未見其人如此,無他,老師與民同在,而洞見深遠。為官則政清,練兵則兵強,禦敵則敵敗,”


    他注視著九幽道君,一字一句,道:


    “當世無雙。”


    當世無雙。


    九幽道君笑了。


    他指著嚴慈遇,道:


    “李圖要是知道你在我麵前這麽吹捧他,他肯定很高興。”


    他的笑容緩緩收斂,道:


    “不過,你說的也是事實。”


    “你師尊李圖有如此奇才,你如今來找我,所為何事?”


    嚴慈遇自嘲地一笑,道:


    “我來投奔道君,願在道君座下,盡綿薄之力。”


    聞言,旁邊的辛去病吃了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嚴慈遇。


    嚴慈遇是誰?李圖最得力的弟子,也是李圖當世的唯一一個傳人。


    可以說,他就是李圖的左膀右臂,真正的心腹。


    可是現在,李圖隻是被困,還沒有死,嚴慈遇就迫不及待的改旗易幟,投效他人?


    辛去病不禁搖了搖頭,眼中惋惜,惋惜李圖看錯了人。


    同時也露出了一抹鄙夷,鄙夷嚴慈遇的軟弱和勢利。


    九幽道君臉上都閃過一抹凝重之色,道:


    “說出你的真正意圖。”


    他不信。


    別人或許被騙,但是李圖這樣的人,是不可能被一個毫無骨氣的小人所蒙蔽的。


    李圖不可能識人不明。


    嚴慈遇絕對不會是一個軟骨之輩。


    嚴慈遇盯著九幽道君,一字一句,道:


    “道君為國師,請立我為聖禦廳首席,釋放雲熙殿下,任其遠去山野。”


    他神色凝重。


    一個字也不是說笑!


    旁邊的辛去病氣的笑了,覺得嚴慈遇簡直是在胡言亂語。


    如今李圖一脈,已經敗了,嚴慈遇更是淪為階下之囚,但是居然還敢提出這樣的要求,企圖取代如今朝廷重臣楊萬機?還想不費一兵一卒,讓朝廷放了雲熙?


    可笑。


    但是九幽道君卻盯著嚴慈遇,道:


    “若是我不答應呢?”


    嚴慈遇笑了笑,眼中閃過一抹輕蔑之色,道:


    “天下崩亂,馬踏京師!”


    “血洗皇城,箭滅九幽!”


    他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


    每一個字,都不是在說笑!


    而是在威脅!


    九幽道君的臉色微微變了。


    他忽然明白了什麽,而後緩緩站起身來。


    現在他真正麵對的,不是嚴慈遇,而是李圖。


    李圖在開始的時候,就必然已經料到了失敗的結局,所以提前做了安排。


    而嚴慈遇,就是執行他安排的人。


    所以,現在他麵對的,還是李圖的謀劃。


    九幽道君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就連旁邊的辛去病,臉色此刻也變了。


    嚴慈遇淡淡地道:


    “二十年前,匈奴圍城,古家傾盡全力,男女老少,一起上陣,才保住了京城。”


    “二十年後,若是一隻西南勁旅,突然出現在京城下,以道君天人之見識,縱橫古今之能耐,請問城中,可還有第二個古家?可還能擋得住幾人?”


    話語淡然。


    但是九幽道君和辛去病,卻是臉上都凝重到了極點,辛去病更是後背都已經被冷汗濕透。


    九幽道君盯著嚴慈遇的目光,逼視著他,一字一句,道:


    “西南的軍隊,跋涉至此,你覺得我信嗎?”


    嚴慈遇毫不畏懼,針鋒相對,道:


    “你不信,可你敢賭嗎?”


    九幽道君沉默了。


    他盯著嚴慈遇,看了很久,很久。


    就算嚴慈遇說得大概率是假的,甚至,他遍布天下的眼線,也從來沒有得到一個消息,說西南的軍隊有異動。


    但是這都是無所謂的,因為隻要李圖傳迴了一道消息迴西南,就一定會發生嚴慈遇所說的情況。


    西南幾十萬赤焰雄兵,可以直接攻破中原屏障,而後威逼京師。


    誰能阻攔?


    沒有人。


    到時候,天下崩亂,馬踏京師,血洗皇城,箭滅九幽……


    每一句都會一一實現的。


    九幽道君緩緩道:


    “李圖不會這樣做,不是嗎?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完全不用孤身迴京師,孤身與我鬥法,完全可以提兵造反。”


    “說實話,要是他真的率領赤焰軍殺過來,我也許擋不住的。”


    他很坦誠。


    嚴慈遇的眼中,露出了某種複雜的情感,他道:


    “我曾經勸過老師,西南軍中的很多將領,也都勸過老師,因為這是最把穩的方式,孤身麵對你,太難了。”


    “但是老師拒絕了。”


    嚴慈遇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悲憤之色,他握緊了拳頭,道:


    “老師說,如今天下內憂外困,如果他西南西北反了,這個國家就完了,無數百姓會死,天下蒼生罹難,外敵會趁機入侵。”


    “所以老師來了,孤身而來。”


    九幽道君的心中也有些沉重,他道:


    “繼續說。李圖還有哪些要求。”


    嚴慈遇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逐漸恢複了平靜,他道:


    “老師的要求不多,除了這我擔任聖禦廳首席,放雲熙離開之外,隻有一件事。”


    “依照西南赤焰學堂,廣開學堂,令天下百姓,均有機會入學堂學習。”


    他的話語緩緩落下。


    這是李圖唯一所留下的遺願。


    教育。


    什麽是改變這個世界的根本方法?


    暴力嗎?


    金錢嗎?


    權力嗎?


    都不是。


    是教育。


    隻有讓每一個人,都能學習知識,讓每一個人,都能通過教育去改變自身,這個世界才會一步步慢慢變好。


    李圖深知,如果他死了,一切都會人走茶涼。無論他有多麽輝煌的戰績,多麽高超的謀略,都隻能化作曆史書中的幾行墨字。


    對這個時代的改變,又有什麽真正的意義?


    所以他留下了一條路。


    一條讓眾生可以慢慢攀登,慢慢前進的路。


    在西南的時候,他設立了西南盟主堂、赤字堂、赤焰學堂。


    盟主堂約束武林人。


    赤字堂訓練將領。


    赤焰學堂,則是教導士子,傳遞為民的理念,傳遞天下為公的道理。


    嚴慈遇慘笑了一聲,道:


    “老師說了,你們高高在上,總得讓天下百姓,有另外一條路可以走。”


    “如果知識繼續被壟斷,百姓依舊沒有受到教育的權利,那麽他不介意打碎寰宇,因為在混亂之中,也許還能有一絲火種的爆發。”


    九幽道君點點頭,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了深深的感慨唏噓之色。


    “當是上天憐蒼生,橫跨千年降李圖。”


    他明白了李圖的初衷。


    他不想要戰爭,因為戰爭會讓這個國家支離破碎,會讓無數的百姓因此流離失所。


    盡管一旦發動戰爭,李圖勝利的機會將會很大,很大。甚至九幽道君,都不知該如何麵對那幾十萬雄軍。


    但是李圖放棄了。


    所以他敗了。


    身陷囹圄之後,他的要求卻隻有一個。


    讓天下百姓,人人都能得到受教育的權利。


    他之所以讓嚴慈遇,在自己失敗之後,投靠九幽道君,擔任聖禦廳首席,也是為了保證這件事的推行。


    “我全部答應了。”


    九幽道君歎了一口氣,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利用雲熙擊敗李圖,顯得太過卑鄙,他道:


    “李圖的部下,我會全部放了,一個不殺。”


    “李圖的親眷,也不會因為他的作為而受到株連。”


    “我也會盡力,推行教育。”


    “我會善待李圖的子嗣,讓他李家享受應有的榮華富貴。”


    他承諾了很多。


    嚴慈遇笑了,眼中帶著淚花。


    “前麵的都可以,最後一個不必了。”


    “老師一生為民,奔波天下,不曾有後。”


    “老師死後,他家財會散盡與貧民,不留一分,一厘。不入土葬,願火化,骨灰撒於天地之間。”


    “這是老師的遺願。”


    九幽道君忽然轉身。


    他心中大慟,蒼老的眼眸中,一片熱意盈眶,已然濕潤!旁邊,辛去病抬手,擦去了眼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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