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風有些涼,桂花淡飄香,芳華站在樹下,和煦的陽光照在樹葉上,光影曖昧,連帶著他的身上也泛著淡淡的光。他著著一席輕薄青衫,秀發如墨玉傾撒在肩頭,從袖間探出的指如上等白玉,執一隻筆,身姿風流無限。

    這個人,無論身處何地,都美如一幅畫。

    我從房裏拿了件袍子,小蹙了眉,悄然走至身邊替他披上,月牙白袍輕輕附在他薄薄的青衫上,他的背脊消瘦身子輕顫卻那般溫柔,強忍著咳嗽,撫上了我的手拍了拍似在安慰,舉手投足中滿是桂花香……

    我疑了,隻拿眼啾啾他,“芳華,為何你吃藥卻總不見好?”

    他淺笑,轉身不搭理我。

    竹桌上,擱著無數張宣紙,還有研磨好的墨與筆一支。

    我也斜一眼,哼了一聲。“天天見你從櫃子裏抽宣紙,卻不見你畫,真糟蹋了。”

    他嘴一彎,把筆往我身上一遞,“你來。”

    來就來,誰怕誰。

    我挽袖子,筆執在手裏,宣紙這麽一鋪,可是描誰呢?

    他俯身端著碗藥小心冀翼地走了過來,望著我笑,藥還為入口就撚著桂花含著,像是吃糖一般。

    這個人……似乎極怕苦。

    我笑了。

    他察覺了,掃我一眼,“你笑什麽,別以為你笑得好看,畫個鳥我也能把它說成鸚鵡。”

    ——||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居然……會說笑話了,雖然並不是那麽好笑。

    他低頭,捧著藥,輕輕吹著。

    我眼波一轉,有了。

    畫他最想看的人……韓子川。

    我手撐在石桌上,撫順了宣紙,執著袖子,一筆落下。皇上的眉是怎樣……想一想應是峰巒如山,鼻梁挺秀……往下便是嘴角堅毅。想當初,我與皇上曾朝夕相處過怎麽說也算得上是親密無間了,可此刻畫起來卻格外的生疏,他雖是我的夫君可最近想他的次數卻越來越少了……呃,好像也沒刻意想過。隻是有時看著芳華……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遠在皇宮裏的還有另一個他。

    我停頓了一下,發覺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了,拿筆杆小敲了一下頭,抿嘴,告誠自己別分神,掃了一眼落於紙上的人物……我端正了態度,學著風雅之人那般拂袖,斂神執筆繼續往紙上勾勒身形。正當我畫得盡興,明顯帶有哄騙意味的聲音便響起了,“

    來替我嚐嚐。”

    一碗帶著清香的東西擱在我嘴下。我盯著畫,抽空低頭喝了一口。

    “怎麽樣?”

    “不熱不涼。”我瞥了他一眼,一把推開他,繼續揮袍子,動筆。

    他護著碗,挺八婆地湊了過來,小聲問,“……我是問你味道怎樣。”

    我很認真地將嘴砸吧一下,“還真沒嚐出來。”

    “再喝一口。”

    “哦。”

    “是不是覺得涼了一些,要不要我再去熬一下,可要熬多久比較好?”

    “味道挺好的。”

    “咦,我問你涼不涼,怎麽答味道正好?冒然去熬,藥性就沒了……”他眉一蹙,有淡淡的愁,“可涼了我喝了又胃疼,身子已不能再受寒了,你幫我喝喝,看要熬多久。”

    我又被灌了一口。

    用小火,擱片刻就成。

    “是麽。我怎麽覺得不用熱啊。你再喝口試試。”

    不對勁兒啊……

    我琢磨琢磨,把筆一仍。

    嘿!

    我說……

    這藥是我吃還是他吃啊。

    一碗都快灌進我肚子了。

    他捧著剩下的小半碗,也不敢再作亂了,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低頭,雙手端著破碗,笑眯眯地嚐著。

    我這個憤懣啊,都沒法說了……他這也不是一迴兩迴兒了。每次給他煎藥,他總能挑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然後一大半便喂入了我肚子裏。

    我瞅一眼他,這個人正好整以暇手撐在膝上,斜坐於椅子上,不時地敲著指,這叫一個悠閑。

    看著我就來氣……

    而他睫毛輕抖,一臉心情很好的樣子。我卻又不忍心說他。停下手中的筆,砸吧砸吧嘴,不過這藥味道還不錯,有股淡淡的藥香味,卻也難得不苦,隻是不知為何藥入喉後有些腥。所謂良藥苦口,在我看來……他這病遲遲不好,一定是不敢嚐苦藥,而藥也下得不入症。

    咦……

    我說,在他衣袍間抖動的是什麽東西?

    我奇了,伸長脖子,舉著筆,也斜一眼望去。

    他像是也察覺了,順著我的視線低頭,抬袖看去。隻見白衫輕蕩,隱隱露出裏麵的單薄的青袍,而一隻紙鶴卻冒了出來,小翅膀還輕顫了幾下,似乎挺有靈氣,

    隻是被他壓住了而飛不動。

    “這是什麽玩意兒?”

    我眼前一亮,擱了筆,就要繞了桌子過去瞧。

    “你說的是何物?”芳華抬頭望著我,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總之不動聲色地拿指勾著一彈,小紙鶴就跌了下去。

    我驚唿一聲,忙撩起袍子奔了過來,蹲下一看,小紙鶴好巧不巧,偏偏跌倒了土坑的汙泥水裏邊,這季節雨大,地上經常潮濕,這小家夥全身發黃,似乎是用符紙折的,身上還有朱砂點過的痕跡隻是這會兒被浸濕,弄化了。

    紙做得鶴居然還能自己飛?難道是我眼花了……

    “你怎麽把它弄到了地上。”

    “我沒有。”他坐在椅子上有些無措,神色很委屈。

    我想把它撈起來,他突然起身,擱了碗,一把拉起了我,“東西這麽髒,別撿了。看你畫得怎樣了……”

    我被他拉住,怔怔地走著。

    桌上一張紙被風吹的抖了,慶幸被硯台壓住了。他湊了過來準備看紙上畫的是啥。

    “那個那個……還沒畫完。”我嚷嚷著,反射性的就要拿手遮擋它。

    他笑著,斜我一眼,眼波流轉這個風情萬種啊。把我驚得一發怵,就任由他把我的手推開。

    濃厚的筆墨,輪廓漸顯……

    他的笑意淡了,抬頭望我一眼,輕聲說:“子川,是麽?”

    我還未來得及開口,他便徐徐坐了下來,手悄然摸了上去,拂過畫紙,又補了一句,“很有神韻。”

    是麽……

    可我覺得還少了些什麽。

    他盯著畫看,我卻盯著他看,一眨也不眨。

    他俊秀的臉龐溫潤柔和,眉宇間卻另具一番硬氣,這種人一旦愛上了別人,怕是會傾其一生的寵欲,誓死也要恪守自己的那份愛情……

    他望了我一眼,我忙轉眸低頭自顧自彈著袍上的灰。他卻笑得有些勉強,眼神也別具深意,“初學者,能畫出皮囊,再者,能畫出骨骼。”

    我怔了一下,停住了正掃蕩袍子的手,抬頭望眷他,他的表情我形容不出。

    我也接著脫口而出,學著他的樣子,語氣很淺很淡,不疾不徐地吟著:“……熟稔者,畫出的卻是魂魄。”

    他詫異地望著我,繼而又笑得有些無奈,“事兒你不記得,這句話那倒記得清楚。”

    “嘿,是挺熟悉的。方才我腦子裏突然就迸出了這一句,就不知曾在何處聽過。”我不好意思地搔頭。

    他倒也沒再多說什麽,挽袖,修長的手執筆在硯台上轉了轉,潤了墨,在畫中韓子川的眉間眼角加了幾筆,寥寥幾個動作……人物像是活躍在低上,那麽鮮明。

    我湊過去看。

    “若是畫的是我……”他長身玉立,停了筆,苦澀地望了我一眼,“可有這三分魂。”

    我啞然。

    怎麽這突然又扯到我頭上了。

    他卻一笑,將筆隨意往後一扔,“來,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被拉著,身子後傾,雖是疾走著卻還不忍地往迴看,“每天吃幾個銅板的白菜葉子,你這幾紋銀的上等好筆說丟就丟,你你你……”

    他望了一眼。

    我低頭,不做聲了。

    他的手指冰涼,執著我卻緊,仿若不會鬆一般。

    “你要帶我去哪兒?說好了……我不劈柴。”

    他沒說話,嘴角上翹,側臉格外俊美。

    小心肝被震得怦怦直跳,再偷看一眼,細長的眸子,瞳孔是琥珀色……很清澈透明與幹淨,他望我一笑,他的眼也彎著眯了不少,那絕世容顏被眼角下的墨紅痣相映襯,竟憑添了一份妖冶,絕色當前,我傻了。

    於是便被他拉著,我埋頭不語,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頭。

    “……我們到了。”他出了聲,手握緊了我的。

    啊……

    這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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