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沾了黃土髒兮兮的……

    那被刨亂的泥土裏,一截木質的小玩意兒突然呈現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一麵撥浪鼓,這不是尋常可見的,而是四鼓疊加,搖起來聲音會時高時底,響亮悅耳。

    不知道為何,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低下頭,慌忙在土裏挖了起來,

    印象中,還有一件東西的,

    果然,黃土下,一根空竹被埋掩了,拿起來捏在手裏,卻發現已被活生生折斷了。

    我記得它叫空竹,也叫“抖嗡”。

    原本是用兩根小竹棍拴線,纏在木軸上抖動,高速旋轉就能發出聲。

    這都是一些民間孩童們玩的物什。

    我當乞丐的那會兒,飯都吃不上,更別說是玩這種東西了……

    低下頭,將它們捧在手裏撫摸,

    可,為何覺得這麽熟悉。

    這些觸感,與木上的紋路都像是刻在了記憶深處一般,我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一件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

    可,究竟是什麽……

    我沉思片刻,抬頭,

    竟對上了韓子川望著某一處,驚慌失措到蒼白的臉。

    似乎是被什麽嚇了一跳。

    我把那小玩意又匆匆的埋在了土裏,站了起來,走到他身後,展著袖子想要撥開他,“你怎麽了?剛才鬼叫什麽?”

    他怔了怔,望著我,一把將我抓牢了,力道之大,似乎指都摳進了我的肉裏。

    我奇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他肩後看去……

    他急了,另一隻手,還妄想用袖子擋住我的眼。

    “勺弟,別看。”

    切,有什麽不能看的……難不成是死人?

    我粗魯的將他一推,

    結果……

    我還真猜對了。

    不僅是個死人,還是個骷髏。

    它靠著黃土墳上,就這麽斜躺著,以一個相依偎的姿勢。

    身上的衣服料子似乎很好,經過這麽久了,居然還有一些掛在身上沒有被風化。

    我震驚。

    二人呆了許久。

    “你說它在這兒有多久了?”韓子川輕輕的問了一句。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

    或許一直在這兒。

    小時候的我跟蹤芳華,並沒本事下來,所以就一直沒能看到……

    “這小黃墳像是有人經常來打理。”韓子川慘白著一張臉,四處望了望,最後視線盯在了那骷髏的身上,沉寂了許久,聲音緩緩地響起,“它像是很愛這墳裏的人,為何這經常來掃墓的人不把他們葬在一起呢?”

    這要得問芳華了。

    我也很想知道……

    我沉吟了一下,徐徐圍著死人轉了半圈……越看越可疑。

    深吸一口氣,蹲下了身子,手還沒伸過去。

    肩上就被人拍了一下,“喂……勺弟,你在幹什麽,這對安息之人……是大不敬啊。”

    “羅嗦什麽,過來幫忙!”我吼一聲,朝他翻了個小白眼。

    這人……

    知道什麽,

    愈發是在這荒郊僻野死得蹊蹺的人,弄不好身上就有武功秘籍或是藏寶牛皮紙之類的。

    定是錯不了,

    看它這造型……

    雖是半臥著依偎在墳上,可它的一隻手卻隱在身下,像是要在懷裏掏什麽。

    我一個精神。

    擼起袖子,便往它懷裏探了起來。

    韓子川一顫,一顛一簸的走了過來,雙手探入我腋下,就想把我拉開,還一個勁兒地說,“莫見怪,鬼兄末見怪……勺弟年紀還小,不懂事。”

    結果遭報應了。

    我們二人一個死命掙紮,一個蠻力拉扯的,

    力道不均勻,往後一倒,

    齊刷刷,摔了一跤。

    而我的手徒然伸在半空,居然也在它懷裏拉扯出了一塊布……

    我愣了,

    韓子川也愣了。

    神秘屍骸[下]

    一塊布,

    看似是劣質的麻布,摸起來質感卻像極了羊皮……

    雖然時隔已久,但聞起來還有濃到散不去的腥味,捧在手裏仔細一看,布上赫然染有大片的血跡。

    那一行行的字,

    別有一種靈秀之氣卻也蒼勁有力,在一片腥黑中,竟也能辨個大概。

    一種莫名的悲傷襲了上來。

    手像是握不住,輕顫著,那上麵的字也愈發地晃得厲害……

    “那日一別,空惆悵,相見無由。強說歡期,誰料天人永隔,你我二人早已魂斷千裏,是我待你不夠好,如今便用命來補償,隻望你還魂之後,能照顧吾孩兒,我便是死……也該瞑目了。”

    眼卻死盯著某一處看。

    落款沒有署名,卻隻標了五字,“絕筆贈芳華”。

    深吸一口氣,

    鎮定……

    促使自己鎮定,

    再瞄了一眼,字卻依舊沒有變,愣了半晌,忙將它揣入懷裏,手卻抖個不停,心被震得怦怦直跳,像是要躍出喉嚨一般。

    “勺弟,你怎麽了?”韓子川將手放在我肩上,一臉關切的望著我。

    我卻一陣啞然。

    扯了一個笑容,竟是勉強極了。

    “這什麽表情,比哭還難看。這布上究竟寫了什麽……給我看看。”他朝我伸了手,卻借著力環在我腰上,想扶著我。

    我搖了搖頭,腳竟軟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索性,抱緊了腿,

    閉上了眼。

    卻依舊阻擋不了如潮水一般的記憶,身子也止不住的抖了。

    那一晚,芳華曾對我說的,“我有個相熟的人,他愛上了一個不能托付終身的人。”

    “對方有妻室一兒,可是他依舊飛蛾撲火,乃至下半輩子活得痛不欲生,最終死得淒慘,葬於荒野。”s

    月光下,他一笑,淒入肝脾。

    “我隻是不懂……世人都說,芳華獸是至情之物,卻為何偏偏得不到心中所愛。”

    這些隻言片語,我本以為全然忘記了,此刻卻如此清晰地浮現在了腦海裏。

    當時還在想,僅是相熟的一個人,為何會讓他流露出這麽悲傷的表情。

    原來,

    我錯了。

    這或許是芳華,自己的故事。

    這個屍骸以這麽相依偎的姿勢,守在墳旁。

    定是那個負心人了。

    這世上,或許不是所有的芳華獸都叫芳華,但是我知道……我的義父,名芳字華。

    眼前這個屍骸,是為他而死。

    布,是為他而留。

    我隻是不懂,這人為何會寫,“還魂之後,照顧吾孩兒……”

    墳裏曾經埋的究竟是誰……

    還有

    ,一件事情。

    我忙疾步繞迴原處,蹲下身子,拚了命的挖了起來。顧不上揚起的灰塵弄髒了衣袍,細小的沙土鑽進了指甲縫裏,竟是十指連心,弄得生疼。

    “你瘋了麽!”手被人一把握住了,我被迫抬起了頭,對上了韓子川的臉,他眉絞著,有著淡淡的悲傷,“你在找什麽?”

    “別阻撓我……”

    有什麽,在我腦海裏像是要唿之欲出。

    被他那麽一攪和,怔了怔,變成了一片空白。

    我隻是傻傻的盯著那土裏的小玩意兒,發呆。

    為何那一小截紅木,卻早已不見蹤影了。

    “勺弟,我知道現在說這話有些不大好,”韓子川徐徐歎了一口氣,撫著袍子,也蹲在我身旁,轉頭望著我,輕聲說,“我們這樣打擾人家安息,會早報應的。”

    我想看一個二百五一樣的表情看著他。

    他手握緊我的,收了收。

    眼裏有溫暖的笑意。

    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又補了一句,“芳華,快迴宅了,我們該走了。”

    掌心上的堅決意味,是把我拉迴了現實之中。

    ——||

    被芳華知道,我來了這裏……非宰了我不可。

    一時間,倏地起身。

    身形不穩。

    韓子川一把撈住了我,笑了一下,輕拍著背說,“勺弟,你身子真弱,一直手摟你腰都還有多。”

    我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

    他的手又在我身側摸了摸。

    突然咦了一下,湊過頭來在我發間聞了聞,用手指了指,笑著說,“你這味兒,竟和墳裏的香氣一樣。”

    介人……

    死流氓,

    你身上的味兒才和墳裏一樣呢。

    我翻了個小白眼,望著他。

    朝他指了指身後,

    他茫然的迴頭,

    我抬腳,用了十成力氣,踹了他一下,動作幹淨利索。

    揮了揮袖子,

    束手走了。

    他跟在我後頭,苦這一張臉,一顛一簸,瘸得更厲害了。

    來到宅子。

    天色已晚了。

    芳華在大廳裏坐著,端著茶,吮了一口。

    偶爾間抬頭,望了我們一眼,卻什麽也沒說。

    我心裏怪別扭的……

    抓了把筷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埋著頭,一聲不吭地就開始扒飯了。

    韓子川,一瘸一拐的繞著桌子走了半圈,不知道該坐哪兒。

    “子川,你這腿,是怎麽了?”芳華用低頭,吹了水,茶碗蓋劃了一下,頓了頓,“你們二人,去了哪兒?”

    空氣驟然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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