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最近行蹤古怪。

    神色也很可疑……

    平日裏他都是呆在宅子裏撥弄些藥草,調製些稀奇古怪的丹藥。

    半個月才出門一趟,去集市裏買些米糧,或是拎來一兩隻雞鴨,一並扔進庭院裏,讓它們自生自滅,偶爾也會撒一把米。

    對此,我很欣慰……

    畢竟,他還記得這些小畜牲,口味與他的不一樣,沒有撒花瓣給它們吃。

    有時候我想,若是我小時候沒有被他收養,他興許就不會出宅子,整日就這麽守著花花草草逍遙地過一輩子,不會與凡人搭腔,更別說是像今日一般去集市裏與菜販討價還價了。

    我記得,剛來那會兒,他都很少言。半年內,與他所說的話加起來,也沒有十來句。

    他就像是個不理人間俗事,身在紅塵之外的世外高人。

    這塊地人煙罕至,方圓幾百裏都沒有人家。這座宅子加這片竹林,清修靜雅,也著實是個隱居的好地方。

    以前,我還在想……那一次破廟的相遇,或許隻是個巧合。

    那時的芳華碰到了落魄可憐無依無靠的我,而他也正想收養一個孩子,僅此而已。

    可如今,我卻不那麽認為了……

    芳華生性澹泊又好靜,每一次下山定會有他的目的。

    那一次的相見,

    是巧遇還是刻意為之。

    我已經無力分辨了,

    小時候一場大病,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他又為何知曉我的生辰,與實際年齡,真是太古怪了。

    想了太多……真糾結……

    腦子著實受住了,眼皮挺沉的,整個人都昏昏欲睡。

    趴在石桌上,打了個嗬欠,歪著頭,盯著緊閉的門,發呆。

    芳華這幾日總是往外頭跑,一天到晚都很少見著他,真叫人費解……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門響。

    我一激靈,

    立馬醒了大半,站起身子。

    一席身影出現在門口處,淺絳色的袍子上揚了些灰塵,但總歸是讓人移不開眼,他麵容也有些疲倦,望了我一眼,有些愣怔,“勺兒,怎麽還呆在這兒,不去泡藥澡?”

    我想問他去了哪兒,一時間竟開不了口。

    隻是低聲說,“水都燒了,卻

    又忘了要加什麽藥草……”

    他一笑,“雖說是複雜了點,卻也說了許多遍,瞧你這記性。”

    其實,

    我的記性很好……

    這幾年耳濡目染,各類藥材分量與藥性都能說個大概。

    可就是太熟了……我才知道那些藥材搭配起來,對我壓根就沒什麽用。

    我低著頭,屁顛屁顛得跟在他後麵。

    沒精打采的打來熱水,往水桶裏一潑。

    看他撩起袖子,捏了幾錢草藥,一寸一寸斟酌,往那熱水裏添。

    癟癟嘴……

    都是一些調理氣息養神的藥材,並沒有解毒的功效,還有一兩味藥草比較陌生,前段日子我也偷嚐了一下,味道也有些腥澀,舌尖都麻了,一股兒氣在體內亂衝。

    也不知道一株兩片葉兒的叫什麽名字,隻道是世間很難尋。

    不過……用這些七七八八的,泡了這麽久,發黑的皮膚卻依舊沒有變,讓我失了興趣。

    偷斜一眼,

    芳華正很認真的執著袖子,探手進去……試水溫。

    “你比一般男子身子弱,下猛藥是不行的,這毒存在身上這麽多年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用藥擦擦身子就能好的,還得靠自己身子調和,你一點兒內力也沒有,怕是不行的。這些日子得多泡這種藥,等你有了真氣,身子骨好了些,我再給你換另一種方子,方才能把毒排出來。”

    等等……

    他說什麽來著。

    這一桶子藥水,是用來提升內力的?

    “許多武林中人想求都求不來,泡一天,足以抵五年。”他依然是輕描淡寫地說著。

    我要瘋了……

    不早說,我就奇怪了,為什麽這幾日一合眼,就覺得身子裏有一股氣在亂闖亂撞……原來是內力哇。

    發達了……

    我立馬低頭解帶子,掀開袍子一角,卻硬生生地停住了,悟緊。

    愣一下,斜乜一眼,“義父,您怎麽還不走?”

    “我幫你擦背。”

    ——||不用了。

    花了一個時辰,我頂著一頭熱氣,走了出來。

    芳華正坐在石桌旁喝茶,笑了一下,朝我招了招手。

    輕飄飄的走了過去,站定,死命的甩著頭,

    他一顫,濺了他一身。

    “調皮,你是去泡澡還是洗頭的……都不知道把發擦幹,小心著涼。”

    我傻樂。

    想著又添了五年內功,嘴都快笑抽了。

    他無奈的歎了口氣,起身,也不知道從哪兒抽來了一巾帛,蓋在我頭上,便擦了起來,指間溫柔。

    舒服……

    舒服哇。

    “義父,您說勺兒十五生辰的時候有禮物。”我往後一歪,倒在他懷裏,把半幹不濕的頭往他衣袍上蹭去,抓住他的袖子,死皮賴臉地說,“禮物,勺兒的呢?”

    他方才無奈的笑了一下,手從袖子裏掏了一下,把一根涼物輕輕放在我手中。

    一根簪子?

    它非木非玉,通體血紅,被精心雕琢得簡單卻不失雅致,用手細細撫摸,一縷熟悉的香味便環繞在我指尖,卻讓人想不起來。

    “喜歡嗎?”

    “嗯。”樣式挺古樸的,像是手工作的。

    “你也快成年了,別總披頭散發的,平日裏把發束起來,人也會精神許多。”

    “它是什麽木頭做的?”

    紅木?

    不像……

    竹子?

    當我是白癡啊,更不可能。

    怪了,好熟悉啊,這味兒一定在哪裏聞過。

    “……這個……以後再告訴你吧,別瞎嗅。”

    他從後麵擁著我,一把拉過我的發,手在身上擦了一下,繞著烏發,兩三下便弄好了,從我手裏抽走了簪子,遲疑了一下,輕問了一聲,“勺兒與與義父呆了這麽多年,一定寂寞了吧。”

    我突然一怔,還沒反應過來。

    頭皮一痛,

    摸了摸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頭發都沒幹,他就給我挽上了。

    天氣又悶熱,這長發半幹不濕的,會長虱子的。

    靠!

    芳華從沒有在我麵前自稱為義父,

    那是第一次,

    所以我愣住了,也忘了答複他。

    十五歲之前,我以為會與義父二人就這麽在這宅子裏住一輩子,結果我錯了。

    直到他的出現。

    在我十五歲生辰且芳華贈我簪子的

    第二天,他不緊不慢地跟在芳華的身後,身材修長筆直,一身淡梅長袍更顯七分秀美,三分英氣,看起來比我年長些,舉手投足優雅高貴,他遙遙的望著我,笑得溫柔清澈。

    他說,勺嬅,我知道你。

    他說,勺嬅,我和芳華將與你一齊住在這裏。

    從沒有人喚過我全名,

    可是我全然盯著某一處,

    他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挽上芳華的,十指緊扣,芳華隻是輕笑不語。

    細雨霏微,煙波萬裏,幾度斜陽,

    一絲柳,一寸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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