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銘在外麵聽到了法卒的傳話,卻冷笑一聲,施施然往一張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小折凳上一坐:“他不出來,我不進去。”


    周圍的原告們齊聲喧嘩:“對,叫推官出來!”


    “自古以來就沒有推官不見原告的道理。”李子銘道:“即便是在專製時代,帝王也有垂聽的傳統。尚書雲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推官審查案件豈有不與原告本人親自會談的道理。”


    法卒愁眉苦臉:“先生您說的不錯,可是誰見過有推官老爺出門坐在大街上審案子的。都是進去啊。”


    李子銘微微笑道,在大冷天的還搖著折扇,一派讀書人的風範:“那衙門到底讓不讓原告進去?”


    法卒沒奈何,隻得又進去請示推官。艾帆知道這迴的點子紮手,不比往常的本地訟師好打發。他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推院公堂?不行,這麽多人,還不鬧成了一鍋粥。公堂要肅靜,亂成菜市場的話官威何在?決不能上這小子的當。出去?哼,真的以為本官是混吃等死熬上來的嗎?出去之後本官就先吃了你一個下馬威,以後和你打交道就矮了三寸。這小子,狡猾啊。”


    不過薑畢竟是老的辣,艾帆在屋子裏撓了撓頭皮之後也想到了主意:“告訴他們,本官今天要審查原告的身份,讓他們挨個按秩序進來。”


    艾帆換上推事官的製服之後帶好獬豸冠,威風凜凜的坐在大堂之上,左右文書筆墨伺候,堂下八名法卒麵沉似水,手持水火棍不怒自威。第一名被帶上堂來的原告是一名老頭,何時見過這樣莊嚴的場合,看著高居大堂之上的艾大推事官幾乎嚇得走不動道兒,幸虧李子銘及時的攙扶了他一把,不然這位老者可能真的要噗通一下跪在大堂之上,口喊“青天大老爺小民罪該萬死了。”


    李子銘扶著老者上了堂來,將折扇往那腰間一插,拱手施了一禮,口稱:“推官在上,學生山西解良李熙。是為本案兩百零七名原告的代理人。”


    “兩百零七名。”艾帆拍了拍麵前的訴狀:“根據法律規定,本官應當在進行實體審查之前先審查原告的身份是否符合訴訟法的規定。來啊,第一名原告姓名,年齡,家庭住址,什麽行業,一五一十的報上來。”


    就這樣,每個原告進來陳述一下自己的身份,艾帆再問一下家裏幾口人,有幾頭牛,人均幾畝地,老爹是誰老媽是誰媳婦是哪個村的,孩子多大,上學了沒有,定娃娃親了麽……看上去和藹可親的,可是等到熬到了天黑這半天卻也才隻問過了十來個人。


    看到天色擦黑了,艾帆心情愉快地一拍驚堂木:“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本官也是人,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明天早上我們繼續吧。”


    李子銘知道這老狐狸是想玩緩兵之計,用程序來阻撓村民們的訴訟,不過這卻也是司法官的權力,李子銘雖然心懷不滿,去也隻能隱忍不發。


    晚上迴到客棧之後,眾人碰在一起。李子銘將艾帆的詭計說了出來,問道:“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各位同仁可有什麽計策可以破艾推官這一招?”


    程祁道:“我早料到了,同誌們呐,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繡花繪畫,不能那樣的雅致,不能那樣從容不迫、溫文爾雅、文質彬彬。革命是我們團結受壓迫與受欺負的最廣大的人民,去反對最兇殘、最沒有人性的官商勾結一體的特殊階層的鬥爭。在這場鬥爭中,我們要運用合法的手段做積極的鬥爭,也要靈活地根據情勢的變化,準備對敵人做另一方麵的鬥爭。”


    “李子銘同學衝鋒在前,是在明的一條線上的鬥爭,這條線上他的敵人是掌握了司法權力和行政權力的官僚階層。他運用的是法律的武器進行鬥爭,而我們的敵人也在用他們製定的法律給我們還擊。這種還擊是公平的嗎?形式的看是公平的,實質的看卻不是這樣,因為我們的人民,我們受壓迫與受欺負的百姓並沒有製定法律的權力,也沒有對法律進行評價的權力。所以我們不能僅用一種武器在一個戰場上與他們戰鬥,我們要在多個地方用多種武器與他們戰鬥。”


    “這種鬥爭是多方麵的,我們要找到對方的軟肋,給予他們致命處狠狠地打擊。”程祁道:“當官最怕的是什麽?是自己的烏紗帽不保。而怎麽能影響到他的烏紗帽呢?那麽莫過於鬧出一個大新聞來。”


    黃陽趁著他喝水的功夫站起來接著說道:“今天我去了一個地方——壽州火車站,這裏的工人也都是咱附近的鄉親,鄉親有難,那麽都是要幫忙的。從明天開始,官府一天不審理這個案子,火車站上的卸貨工人還有裝配站的調度工人們,全部都會宣布罷工。他們會到推事院門口來聽審,支持父老鄉親們的訴求。”


    郭山起來道:“我也給大家匯報一下我的成果吧。很慚愧,我隻做了一點微笑的工作。根據我的調查顯示,壽州府知府宇星是楚黨中人,雖然是個外圍,不過他的座師不是別人,正是楚黨大佬熊龍飛,此人現居四級議會常務,是個很強的靠山。”


    “不過熊龍飛並不足為懼,一來他遠在東京,身邊還有東林黨、共和黨等其他黨派的大佬掣肘,二來據我調查宇星與他雖然是師生關係,但是卻並不緊密。而且浙黨的沈黑狗曾經咬過宇星一口,這件事情在這對師徒之間造成的縫隙可能至今也沒有修補好。”


    “哦,還有這等事情?”聽八卦是人類的天性,眾人一下子都感興趣了,紛紛豎起耳朵要聽故事。


    “沈黑狗是浙黨的黨鞭,一貫愛咬人,咬起人來如同瘋狗一般,因此得了這麽一個雅號。那時候楚黨與浙黨還是剛剛結盟,屬於麵和心不和的狀態。沈黑狗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一條小道消息,說熊龍飛逢年過節借門生登門拜謝的名義大肆收取各地官員商人的好處,然後換取在四級議會中的投票。而據浙黨中的某位知情人士背地向東林黨透露,沈黑狗的證據就是宇星給他座師的一封拜帖和一張禮單。禮單中包含了許多名貴之物,而拜帖中則隱晦地提到這些價值連城的好東西都是某位商人孝敬的。諸位,你們想這等機密的事情除非是當事人別人是斷然難以知道的。熊龍飛自然懷疑是宇星那邊走漏的消息,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證明是宇星給老師下套,但至少一個辦事不牢、走漏機密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眾人聽了,都讚歎說極有道理,如此看來,宇星這家夥看上去到像是個可以下手的了。


    程祁道:“既然如此,那麽就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我們就把事情鬧大,給宇星宇知府的屁股下麵再添一把火吧。”


    李子銘也讚道:“根據我多年與官府打交道的經驗。庸碌之官不怕天塌了,不怕地陷了。就怕把事情鬧大了,太平世界不見了。隻要我們把事情搞得大大的,不用我們開口,官兒自然會來找我們討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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