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程祁的手稿,又聽他鼓吹了一番工人階級的狀況。洪承疇稍事思考之後問道:“自古以來,官府不恤民情而引發變亂的事例不勝枚舉。然當今天下並無大災大荒,四海可謂升平。你所謂的工人暴亂,是否有些杞人憂天?”


    曆史上的那一場小冰河期使得中原大地顆粒無收,北方野蠻部落也蜂擁南下,最終將一個腐朽的封建王朝拖垮打倒,倒退迴了奴隸社會。但在這個位麵,伴隨著化學工業的發展和水利工程的大規模新建,小冰河期的自然影響大大降低,而從海外殖民地源源不斷輸入的糧食也讓朝廷有能力賑濟受災最為嚴重的北方幾個地區。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另一個位麵的大明朝屬於叫抱著金飯碗要飯,那個位麵的英吉利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都已經搭好了海上貿易的橋梁,大明官府如果能夠順應時事的變化開放海禁,發展海上貿易,通過海外關稅也能湊齊所謂的“三餉”。但就是因為東林黨人的阻撓加上保守勢力的抱殘守缺,使得大明王朝在他的最後幾十年裏不斷地增加農民身上的稅負,最終把本來就已經走投無路的北方百姓逼得破罐子破摔。


    而在這個位麵,大宋朝廷的一半以上財稅來源是海上貿易和殖民地繳納的利潤。麵對長時間的自然災害,大宋朝廷處理起來顯然遊刃有餘得多。更何況,這一場延續了多年的小冰河期對於大宋朝廷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好處:因為田地中的產出太低,大量的農民為生計所迫,進入到城市裏,成為了城市的產業工人。


    在最近的三十年中,故戶部的統計,大宋朝北方的陝西、山西、河北、山東、河南等路,主要都邑的人口均有相當明顯的上升,而城市裏工廠的數量也在穩步增長。


    但是,工人數量的增長,並不能提高工人的地位。恰恰相反,因為大量勞動力的湧入,工人的平均薪酬反而有所下降。


    洪承疇少年時家境貧困以挑賣豆腐幹為生。後被同族的長輩洪啟胤收為弟子由此才開始慢慢走上了出人頭地的路程。早年的經曆對他的性格有很大的影響,與那些官宦世家的東林黨人不同,他很清楚下麵到底是怎麽迴事。


    和詩人們所歌頌的太平盛世不同,紳士們的幽遊宴飲總是建立在對下層的剝削之上。士大夫們一頓飯吃掉一個中等人家半年的收入並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在江寧府的花船上,那些名妓們的行頭能讓一百個兒童有飯吃有衣穿。


    洪承疇在福建是經營海上生意的,他也知道那些碼頭工人們的處境。當許多士大夫以“君子不入庖廚”為由,享受著工廠和種植園的豐厚利潤,卻對產業工人和農業工人的境遇不聞不問的時候,洪承疇卻是知道那些工人們的怨恨正在與日俱增的。


    十六年前,他就曾經在鬆江府處理過一起工人搗毀紡織機器的事件。鬆江府是天下聞名的紡織業中心,棉紡織的工廠大大小小有上萬家,工人幾十萬。那一年的端午節,數十家棉紡織工廠的工人們集合起來舉行罷工,要求老板增加工錢,在遭到拒絕之後憤怒的工人們搗毀了機器,還編了一首歌謠咒罵這些會吃人的鐵家夥,傳唱一時。


    時至今日,洪承疇似乎依然能夠聽到那首歌:鐵織娘,鐵織娘,為人織道壽衣裳,頭道織給監工狼,皮鞭狠毒棍棒長;二道織給廠主娘,生個兒子賽虎狼……


    十六年過去了,各地不時仍有工人搗毀機器、舉行罷工的新聞,但是這些星星之火,真的會形成燎原之勢嗎?洪承疇雖然覺得有些危言聳聽,但卻是個極為謹慎的人,仍然願意聽一聽程祁的說法。


    程祁道:“沒有組織的工人,當然就如同一盤散沙,個別的舉行罷工或者暴動,唯一的前途就是失敗。但是如果他們被組織起來了呢?我在洛陽的這幾天,曾經探訪到這麽一條信息,前年洛陽的水運碼頭工人們曾經舉行過聯合罷工,要求減少在夏季中午工作的強度,罷工持續了十天,碼頭主們最後妥協了,答應了工人的要求,還在夏季提供免費的鹽水。這隻是一次小小的崢嶸初露,將來如果整個洛陽城的工人們都舉行罷工那麽該是一副怎樣的場景啊!”


    洪承疇隻要想一想自己所經營的泉州碼頭,如果那十萬工人一起罷工,他就會覺得冷汗直冒:組織起來的工人比什麽蠻族部落都要可怕。這個簡單的事實東林黨人不清楚,他可是清楚得很。


    “那麽該如何讓他們不能組織起來呢?”


    程祁淡然一笑:“陳涉吳廣之前並非沒有延誤期限的戍卒,黃巾白蓮之前民間也並非沒有宗教社團。天下大勢已經如此,缺少的不過就是一個領頭人。而現在遼國已經有一種墨家主義,不知道亨九先生可曾聽說過?”


    “墨家主義?”洪承疇想了一會,搖搖頭:“這或許是學術上的事情,老夫並未多聞。”


    程祁道:“幾年前可能還隻是學術上的事情,但是現在它已經成為了一種社會思潮。並且已經跨越國境,傳播到我大宋境內來了。”


    “哦?願聞其詳。”


    “墨家主義以平等為號召,主張經濟、政治和社會三大平等。經濟平等就是要讓企業主把從工人身上剝削走的財富吐出來平均分配給工人,政治平等是要讓工人也有參選權去決定國家大事,社會平等則是要取消一切依據財富或者出身的不平等,主張所有人都一律平等,都有充分獨立和自由的權利。”


    “這未免有些太驚世駭俗了。”


    “是的,這些主張在遼國也受到很大的打壓,因此他們紛紛來到風氣更為寬鬆,對各種異端均報以容忍態度的大宋。並且還打算以此為據點,宣揚他們的墨家主義理論。”


    洪承疇稍稍思忖便覺得有些不妙;“這些主張,應該是很和那些工人們的胃口啊。”


    “正是如此。工人是水,墨家主義是魚,兩者一相逢,便如魚得水。之所以他們在遼國沒能掀起大風浪,是因為遼國的工人還不夠多,但宋國工業化已經接近完成,工人遍布各大城市。墨家主義者隻需要因地製宜的做出一些調整,他們便在我們這裏大有所為。”


    彭友直也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樣,還不翻了天啊。”


    程祁微微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種事情瞞不了誰。工人們遲早有一天會覺悟起來的,與其坐等他們被墨家主義發動,朝堂上的袞袞諸公若能懂得一些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大宋朝的百萬工人,隻會成為國之柱石,而不會成為衝垮長堤的滔滔洪水。”


    洪承疇坐得更加端正了:“還請小先生見教。”


    程祁豎起了兩根手指:“我有內外兩策,不知亨九先生願意先聽哪一策?”


    “先聽內策如何?”


    “內策便是變法,頒布社會福利法案,提高工人待遇,讓墨家主義成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再也掀不起風浪來。”


    “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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