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暴雨中的小狗是多麽的可憐可愛,就救它迴家;看著遭受踐踏的花草兒多麽可惜可親,就將它培養起來。麗珠感歎:人啊,其實與受盡欺淩的小狗和花草也是一樣的命運呀。

    ——(《沉碧齋筆記》)

    廣平寺菩薩牆倒塌壓死人的事是轟動全縣的特大新聞,僅兩天時間全縣各地就婦孺皆知,家喻戶曉了。可是麗珠卻並不知道,出事那天麗珠出門了。

    在離村十來裏的一個山窩裏有一個小廟宇叫裏保廟,還在前年的時候麗珠還與村裏的阿姨阿婆們去燒過一次香。她忽然想到要那裏去看看,即使不燒香,去拜一下佛對心裏也是一種慰藉。

    她早上出去,慢慢地走到了那邊已經是中午了,她看到的景象與她前年所見大不一樣。一如樟溪村的情景一樣,所有的菩薩都不見了,地上一片狼藉,連個坐一下的地方都沒有了,她走出來在樹下找了塊幹淨的石頭坐一下可忽然下起雨來了,她愁眉緊蹙地看著這雨竟下得大起來了。

    這廟所處的地方比較偏僻,路上不見一個行人,麗珠隻得獨自坐著。突然她發現有一隻小狗,在幾十米外的泥地上艱難地爬行。它的頭上身上粘著肮髒的泥巴,早已是渾身濕透了。它還很小,估計已經走了不少的路了,已把力氣耗盡了,所以走得很慢很慢,簡直是在爬行。

    “多可憐的小狗啊!”她想,“它會被雨淋死的。”。

    她想要過去把它捉了來。可是它又那麽肮髒,猶豫了片刻,隻見那小家夥卻走到了一個積水坑的旁邊。這是夏季發大水的時候,山洪衝成的一個土坑。雨水積成了一個渾濁的水窪。

    “是要淹死的呀!”麗珠想著就不再猶豫,快步走了上去,捉住它那濕漉漉的背部,這隻可憐的小狗,竟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把它捉進屋裏,用一些幹草將它擦去雨水,它卻因此粘上了許多草屑。它就鑽進草堆裏去了。

    “要是有把傘,會有多好嗬。”看著密密的雨腳她想道。

    約莫又過了兩個多小時,天色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暗了好些,她懷疑黑夜已經悄然降臨了。

    大概是由於寂寞和孤單的緣故吧,她想念起那隻小狗了。它現在怎樣了?她的目光在草堆和屋子裏搜索,但看不到它的黑色的身影。

    她唿喚著小狗。那個機靈聰明的小家夥,居然聽懂了她的唿喚了,從柴草堆中出來,像一個傷員聽到隊伍的號子從林地上爬出來一樣,搖晃著,顫抖著向她走來。這時她感到了它像一個小孩子,一個蹣跚學步的未滿周歲的小孩子。她蹲下身子雙手將它捧住,發覺它渾身顫抖得厲害,顧不得它身上的肮髒將它抱到膝上用圍裙的下擺將它裹了起來,並長久地對著小狗看著,小狗也看著她,它那烏黑的小眼睛閃著白亮的光。

    屋外的雨還在不停地下著,路麵上的雨水泛著白白的光亮。

    小狗在她的膝上,看著她,也看著雨,它因為有了這位優雅的女人而不再寂寞,她也因為有了它而不再感到孤單。

    她怕天黑了路上不好走,曾經幾次下了決心要衝出屋子,因為雨下得更大了,隻好作罷。為了打發時光,她把小狗身上的草屑全部撿掉,用柔軟的手指為它梳理黑色的毛。

    雨是在入夜以後才停歇的,天色完全暗下來了。委縮在廟裏的麗珠和那隻小狗都在忍受著饑餓。

    雲層漸漸地退去,天空漸漸明朗了起來,她抱起小狗站在拱形門的門口,天空是烏藍的,隻有一絲淡淡的白雲,再過半個小時以後,月亮從山坳裏升起來了,皎潔的月光照得山澗似同白晝一樣。

    夜是那麽的寧靜,雨水從樹葉上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落,更顯出夜的寧靜。她把小狗放在地上讓它自己走,有時她竟然跑到她的前麵去了。但它從不離開她的視線,總是幾步外停一停等她,當她走累了坐下歇息時,它就蹲在她的腳邊,陪伴著她。

    直到深夜才迴到家,她忙著準備晚餐,用南瓜與馬鈴薯招待這個新朋友,等它吃飽了,又拿出一隻竹筐,筐裏放了一件財哥穿過的舊棉衣,讓它暖和地宿在裏麵。

    她把那隻小狗養了起來,自家原來的那隻大貓已經好久不見了,她也找過了不少的地方了,仍是不見蹤影,想是已經死了,還有一隻小貓,已經很瘦,但它還是活了下來,正如這個可憐的主人,大劫大難以後還是幸運地活了下來了。麗珠便因此而分外關愛著它們。好象亂世中失散的家人重新聚集在一起了,這是值得珍惜的嗬。

    第二天,因為昨晚睡得遲了,想起床也遲一些,不知怎的外麵的空氣與往日有點兒不一樣,睡也睡不著了,就起床漱洗了,忽見那株香桂先開了花了,在空氣裏散著清芬,就在院內細細的品賞那些花。它們也是受了魚池之殃。看那些地上的花草也大多是碎花敗葉的,沒有一株是完好的,不禁又一陣心酸,便一點點的全都給修剪得整齊。她蹲在一盆蘭草前,小心地拔去一些小草,心中默默地自語:“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命運,風啊,雨啦,霜啊,雪呀,一年四季都無時不受侵犯。我們也都是無辜的,蘭草何罪,憑什麽要如此欺淩侮辱?”她這樣想著便起身走到了圍牆底下,隻見一盆蕙蘭被牆上掉下的一塊磚塊打碎了,又被踩了一腳,腳印還清晰地留著,看來還是近一二天的事。她想道:“是誰從牆頭上跳下來呢?為什麽要翻牆而入呢?啊,做人危險,為草也並不安寧呀!”歎息著便將它重新撫入盆中,將泥土填入盆中,澆上一些水。又用剪子剪去了殘葉,洗淨了粘在葉片上的泥土,她把這事做得很認真,心裏是滿腹的憂傷。

    “讓我迴到從前吧!”她在洗手的時候,這樣想著,“讓我拜佛,讓我種花,讓我讀書,讓我念經,讓我想自己要想的事,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讓我是我吧!為什麽我不能這樣呢?”

    忽聽得外麵亂紛紛的像出了什麽事似的,她心裏也是一陣驚嚇,不知可不可以出去看看的,想必又是發生了什麽事了。這年月怎麽盡出事呢?真也不會是好事的。他這麽想著就把頭湊到院門的板縫上往外看著。隻見通往大雷山的那條路上擠滿了人,前看不到頭後不見尾,浩浩蕩蕩,熙熙攘攘。她的心跳一下就加快了,心想準是出什麽事了,莫不是與阿泉他們有什麽掛葛的吧?她很膽怯,就像一隻屋簷下的小麻雀,看著一張張似生又熟的臉她不敢打聽,隻是站在院門後麵聽著人們的談話。

    ……

    “……那是天意啊!寺院火燒了也是天意,壓死人也是天意,是阻擋不住的。”說這話的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農,他正站在院門外與另一個老人說著話。因為就在院門外,與麗珠隻有一板之隔所以聽得真切。

    另一個老者接腔說:“觀音佛是不可侵犯的啊,砸菩薩是沒有好結果的,這是已經多次驗證過了。好年做水庫山上的黃泥塌下來將十幾個人都埋了,是因為沒祭過土地;上次史家閣樓倒了壓死人了還不就是得罪了觀世音菩薩了。這一次還沒有教訓。菩薩牆三百多年了,有誰還能去侵犯過的,這次也是罪有應得啊!”

    “要是現在不出事,將來不知啥時會發生,遲早點的事。總之沒有好結果的。”

    “大雷山,是一塊聖地,雖然燒了,菩薩還在,侵犯不得的啊!”

    “聽說觀音菩薩寬宏大量,用這樣的手段報複,可見也是與凡人一樣,心胸狹窄的。”

    “咳!怎能這樣說呢,你沒聽說嗎,在作出處罰前,菩薩是派出天狗來阻攔過的。這些人間的狗,那有這樣乖巧,原來都是天狗附身了,所以一個個都神通廣大,從霧氣騰騰的山坡上下來,看上去多麽像天上下來呀,其實就是天狗從天上下來的。”

    “是啊,我也聽說了那些狗都像不是一般的狗,原來都是附了天神了,天狗本來就是天神啊。”

    “好吧,那我們不妨也到山上去看看到底是怎樣,也看看那些和尚,都快十來年沒有見過了……”

    ……

    他們說著走著漸走漸遠,話音也漸漸遠去,再也聽不到了。

    又有三個人在史家院的大門外停了下來,兩個青年和一個中年男子。他們就站在門外院門的屋簷下,所以聽得很是真切。

    “……你們兩個是拉繩子的?”

    “是的我們在牆的後麵,拉著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是係在牆對麵人的腰上的,另一頭就係在鋼釺上,鋼釺是從牆的背麵插進去的。”

    “你們預先知道這牆要倒塌嗎?”

    “怎麽會知道的呢?”

    “我當時倒曾想到過,因為這牆已經不很牢固了,磚塊和石塊的縫隙很大,牆壁也有歪向裏麵,我估計背麵是築在岩基上的,正麵是建在軟土上的,雖然軟土也相當結實,但畢竟是三百年了,正麵向下沉,背麵卻不下沉必然會使牆麵向裏傾斜,傾斜雖然是傾斜,誰也沒有估計到這麽快就倒塌了。不過當時我曾想這樣是不是會倒塌呢?但事情真的就發生了。”

    “聽說,事前有狗出來吠叫,並咬你們,有這麽迴事嗎?”

    “是啊!要是狗咬的時候就停下來那就沒有事了。我們都感到非常奇怪,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狗?全都是好意來勸的,我們卻怎麽一點都沒有覺察到呢,真笨。”

    “可是聽老頭說,他隻養了三隻狗,其餘都是野狗。山裏怎麽會有那麽多的野狗呢?我們都感到非常奇怪。一張開眼睛就有狗對著你狂吠,我們看著都心寒了。後來用槍打死了好幾隻都掉到了懸崖下去了。”

    “你們有所不知,這些都是天狗,是觀音菩薩派下來阻止你們的。”這個中年人煞有介事地說。

    “可不是別人也這麽說呢。我也有些相信了。我想野狗為什麽要下來阻止我們砸菩薩呢?”

    “砸菩薩,咳!好端端的一座菩薩牆,為什麽要鑿掉呢?咳!。”

    “死了那麽多的人,又有那麽些受傷了,倒在地上,隻有我們三個人沒事,我們真的嚇壞了,不知如何是好了。這個時候,道泉哥,章老師他們都來了。原先他們怕我們會抓人,都躲了起來,隻因為出事了,才不管一切地下來救人了。”

    “這才是好人呢?他們是冒著被捉走的危險來救人的。”

    “一路上道泉哥與章老師一人背一個,臉色都青了,但還是堅持背到了醫院裏。後來他們都被抓走了。他們不出來救人的話是抓不住的,將人背下山後氣力也沒有了才被捉住的……”

    麗珠聽到這裏突然暈了過去蹲在地上起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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