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愈演愈烈,日本人已經占領了中國的大部分土地,曾經傲立於世的東方雄獅徹底成了日本軍刀之下的俘虜,圈禁籠中,任意宰割、折磨。東三省早已被設成了「滿洲國」,號稱「獨立國」,要與中央政府抗衡,如今那裏的日軍勢力有增無減,燒殺搶掠,無所不用其極,以致國人在東北一帶的生存、生意尤劣於其他各地。每日看到關於東三省的新聞,大有「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之感。


    不久,一次業務會上,負責東北及華北大區的常掌櫃匯報了東三省的經營情況,說目前這一區域的茶莊已經基本無法正常營業,業務慘澹,已經連續兩年虧損,而且越虧越厲害,詢問我應該作何打算。


    我聽了,思忖半晌。也是,天下大亂,百姓連飯都沒得吃,誰還有心思喝茶?


    於是問幾位老掌櫃的意見。有的說留,有的說轉,也有的拿不定注意,說看不好形勢。隻是,留要繼續虧損,轉不一定有人接盤,等著呢,誰知道形勢會怎麽變——萬一一年半載中*隊勝利了呢,未可知。


    常掌櫃謹慎的開口道,「有句話也許不該說——但是二小姐和大少爺都這麽信任老朽,老朽也就照直說了。是不是可以考慮暫時關了這些店?關店,固然是有損王家的聲譽,可是連年虧損也不是辦法,用不了多久就會垮掉。與其被動關店,不如早作打算。」


    「不僅僅是聲譽,更重要王家的是商譽。聲譽損了,頂多說我們王家後人沒本事,可是商譽壞了,王氏茶莊就很難再立足於世了。」我慢慢的說。


    常掌櫃點了點頭,嘆了口氣。


    不過,他的話不無道理。這也似乎不失為一種辦法。按照慣例,給各分店掌櫃的及入職一年以上的店員們發一筆遣散費,等日後店鋪開張再將其召迴。


    「是否可以出一筆費用,保留租址,暫停經營,而不完全關閉?如此,等到和平了,還可以重新開張。您看怎樣?」我忽然想到一個過渡之策,徵求諸位意見。


    「這樣也好,隻不過費用多些。但是從長遠看,比直接關店要好,一不損業內商譽,二為日後重啟經營留下餘地。這個主意不錯。」幾個掌櫃的表示可行。


    「那麽,關店需要遣散的人數預計多少?」


    「東北大區八十七家分店,每家掌櫃的一人,副手一人,店員等一般四到五人。另有大區管事、採辦十五人。粗略估計一下,總共應是六百二十餘人。」


    「費用可做了估算?」


    「按照業內慣例,大區管事、採辦以及掌櫃諸人,按在店務工時間計算,一般都是十五年左右了,每人遣散費在二百到三百之間,這一筆約在三萬塊;店員部分,一般都是年輕人,到店時間較短,薪資也不高,每人幾十塊不等,大約需要在兩萬塊左右。兩個加起來,至少需五萬塊錢。」


    我思忖片刻,說道,「這樣,掌櫃及以上的員工遣散費加倍;店員們的,無論入職多久,全部給予遣散費,並且他們每人的遣散費為目前所計的三倍,不要漏掉任何一個人。」


    常掌櫃聽了,呆住了,「二小姐,您這是——」


    「考慮到眼下戰亂,一旦失了工作,恐怕就失去了收入來源,尤其是店員們,恐怕也吃飯都成問題。」


    「您固然是好意,可是帳上的錢——」


    我知道帳上的錢財隻是個數字,真正的錢財在各個大區像協作的車輪一般周轉,一旦從某處提前預支,必定影響全盤生意。


    「按我說的辦法,大約需要十二萬,對不對?」說出這個數字之前,我已經在心裏做了大致的盤算。


    常掌櫃點頭道,「可是帳上能用的頂多也就四萬塊錢。」


    「帳上的不要動,以免又出現去年年底的急難問題。我另想辦法。」


    其實,我決定調高遣散費的那一刻,已經瞄上一個十年未動的帳戶——父親在香港滙豐銀行留下的那筆作為家族急用的三十萬母金。


    既然說到必要的時候動用,那麽現在已經到了。


    不過,按照家族之規定,隻有族中的大東家可以動用——這一條我算是勉強合格;但每次規格不得超過十萬——這一條不好改動,至少其他幾位叔伯不會同意。那麽,其餘的部分從何而出呢?


    第九十二章出售茗府


    會議結束後,我留下常掌櫃等幾位老人,又派人叫來專門負責景元茗府的薑掌櫃,問他景元茗府現在的經營情況——雖然別處茶莊門可羅雀,但景元茗府想必不會太差,地段好,品質有,檔次高,掙的是上流人的錢財。上次去的時候,還看到很多日本人在那喝茶,聽說不少雅間已經被他們常年包了去。


    說到景元茗府,薑掌櫃喜笑顏開,眼睛一亮,說道,「這可是咱們的聚寶盆,就其流水、盈利而言,不僅是華東地區的第一,在全國茶莊裏也是數一數二,比上一年形勢還好——」


    果然如我所料。


    滬上的日本人最近明顯增加了一大批——大兵居多,商人也不少,使得這繁華之中更多了幾分火藥味。每次見到日本國的太陽旗,都覺得天格外的昏暗,整個世界格外的不安。隻是,龜縮於此的大多數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庸庸碌碌,一天天的磨時間、過日子,絲毫沒有察覺到戰火已經步步臨近。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景元茗府現在之所以態勢繁榮,且更勝以往,乃是因為日本人崇尚茶道,看中景元茗府這個地方的尊華,便常常來此享受。所以,景元茗府在經營上的一枝獨秀乃是建立在為日本人服務的基礎上,那層意義,不亞於一個中國人去做漢奸。


    耐心的聽薑掌櫃講完了景元茗府的大致經營情況,我便說出三個字:「賣了它。」


    薑掌櫃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愕,一縷花白的鬍子幾乎要掉了下來,其他幾位老先生也頗為詫異。


    「各位掌櫃的,現在王家的生意誠然已經到了極為艱難的階段,我很感謝各位的不辭辛苦,不肯離棄。可是,王家再不景氣,也不能靠賺日本人的錢來添彩,你們說呢?」


    幾位老掌櫃都低了頭,想著事。他們也知道,大哥在的時候,就是痛恨極了日本人。這一點骨氣,在我身上還算沒有泯然消失。雖然這是王家茶莊在滬上的招牌店,但形勢已經至此,也無須多顧忌什麽了。


    「那二小姐說怎麽賣?」薑掌櫃畢竟是老員工,很了解規矩——東家的話已經出口,就不要再糾結為什麽,隻管去想怎麽做就是了。


    「給景元茗府做個估價,約幾個買家。店內的員工,有願意在那的,我會和買家商議,不會辭退;如果有不想留下,或走或轉到別處茶莊,也可以。」


    我心裏雖然不能完全預測景元茗府的價值,但也能約摸想到——這座茶莊的價值必然在萬元級別。賣了它,多少可以貼補遣散費之空缺。


    薑掌櫃應了,說盡快迴復消息。


    送走其他掌櫃的,我把常掌櫃的留下,私下裏問道:「聽說東三省的遊擊戰打得很有陣勢,究竟是怎麽個情況?」


    「嗯,這幾年確實出了不少遊擊隊,雖然不在正規軍之內,但聽說也打了好幾次響亮的仗,很為國人爭氣。」


    「那麽,如果咱們茶莊有員工去參軍,遊擊隊也算在內,額外加雙倍遣散費,支持他們從軍報國。」


    常掌櫃沉思半晌,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並不反對我暗中支持店員從軍,但勸我此事萬萬要保密,以免惹火燒身——畢竟日本奸細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同時又提了幾個比較具體的實施辦法,比如錢款專人負責、按期發放,一是避免資金大規模流動,影響生意;二是以防個別人拿了錢就去吃喝嫖賭抽大煙,失業又失財,等等。我聽了,很是欽佩老先生的縝密和謹慎,便一概採納。


    聽到窗外的隆隆槍炮聲,我不由得想起了文澍——他是不是正穿著布滿泥塵的軍裝,正在炮火中匍匐呢?


    五六日之後,薑掌櫃來告訴我說,有人出價兩萬接手,比此前一直徘徊在一萬到一萬五之間的報價高出明顯的一截,而且是現金結算,不會拖款,問我是否見一見。


    什麽人出手這麽闊綽?我有些納悶。晉商之中固然有錢的不少,但多是斤斤計較之流,不會溢價太多;尤其眼下時節,一次出手這麽大方的實在寥寥。有可能是海外的富商也說不定——除了日本人已經排除在外,東南亞等華商在滬上的也有幾個知名的。


    薑掌櫃搖了搖頭,說那人不肯報出姓名。隻待見麵簽約時才會現身。


    這麽神秘。那便見一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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