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紹祖聽到我的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把已經熄滅的雪茄掐到手裏,依舊磨搓著手心,像是要以鑽木取火的方式讓菸頭自燃似的。他賠笑道,「二小姐雅量,留過洋的女人就是不一樣!這要是放在一般的婆娘上,肯定就大鬧一通、一走了之了,哪肯坐下來跟我說話?看看你二小姐,多麽、多麽有大家之禮……」


    他受到了我的「寬解」,忽然來了勁似的,絮絮叨叨起來。


    我見他說的粗俗,暗笑著:我不肯一走了之,還不是因為有事求你,否則一樣拿鞋底對著你的臉說拜拜!


    林秀娘招唿下人給我們添了茶。舉杯之間,她已經很有眼力見的朝元存勖悄悄耳語幾句,元存勖的眼睛看著我,露出恍然大悟的隱笑。


    沒想到他們這裏的人耳朵真尖,原來方才進來的副經理已經把聽去的話都傳達給了上頭——不過幹這一行的,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怎麽行呢?


    我見此形勢,知道這件事已經不可能談下去,便要起身離開。


    元存勖直接用眼神攔住我,道,「怎麽?生意還沒說完,就要走了?」


    估計此刻渠紹祖巴不得我走呢。


    元存勖揮了揮手,叫身邊的幾個下人們都出去。


    屋子裏隻剩下五個人,他、我、林秀娘、小楊,還有一個笑不得、哭不得的渠紹祖。


    我便依舊坐在沙發上,不說話,把主動權交給元存勖,看他怎麽說。


    「渠老弟,」元存勖翹著二郎腿,一隻手掐著雪茄,悠然的吸著,開口道。


    渠紹祖望著他,把椅子往前微微蹭了蹭。


    「這也快到年底了,咱們的帳,是不是該結一結了?」


    說著,元存勖的兩指間舉著雪茄露出的一小截灰色的菸灰,朝渠紹祖麵前的菸灰缸裏磕了磕,那一下一下像錐子似的釘在渠紹祖的耳朵裏。


    「對,對,是該結了,是該結了。」


    渠紹祖今天一定是抽了不少大煙,說的話不算多,但很多話都是重複著說兩遍。


    我和小楊這兩個局外人自然有幾分納悶。


    「大約多少?」渠紹祖戰戰兢兢的問,看了一眼林秀娘。


    林秀娘已經將一個帳本呈在元存勖麵前,連頁數都已經翻好。


    元存勖接過,瞥了一眼,撩在桌上。


    渠紹祖幾乎是趴到了桌上,細細的看了一遍那些數字,然後不由自主的伸出五個手指——也就是一個巴掌,不敢相信似的看著元存勖。


    五千?


    也許我和小楊的第一反應都是這個數目。就算這類場所花得再狠,一年花掉十幾個鋪子的淨利潤也夠了吧。


    可是看著渠紹祖的神情——臉色慘白,幾乎沒有了血絲,我不得不懷疑那個數字的威力。


    「五——萬?」渠紹祖的聲音顫顫的,手指頭也都顫顫的。


    元存勖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不錯,這是你在百寶門輸掉的,舞月樓的不算。」


    我聽了,瞥一眼那黑紙白字,也是掩不住的愕然。原來渠紹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已經抵押了多少家當鋪。


    「怎麽著,什麽時候結啊?再不結的話,我就等著收你們廣東的那十二家『吉安當』的鋪子了!」


    「我結,我結……」渠紹祖的煙已經燒到了他的手指頭,可是他卻渾然不覺,依舊發著愣,好像隻是在靠本能發出聲音。


    「什麽時候?」


    「三天,三天,行不行?」可見渠紹祖很了解元存勖這裏的規矩。


    元存勖懶懶的看了他一眼,一口雪茄的煙氣噴向他,算是默許。渠紹祖帶著死灰一般的氣色,慌慌張張的走了。他那遠在香港的鐵公雞老子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不知道會不會氣得直接跳進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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