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談興極高。晚上,又盛情地款待了我。真

    不好意思,老是在她家吃飯,真怕她的丈夫不高興。但是,

    走又不可能。她這個人獨斷專行慣了,一切得服從她的。

    酒足飯飽後,因為她愛人加班,我便繼續留下來聽

    她敘說往事。她敘述往日的風情,其語調很深沉,神情很

    投入,姿勢也很優美。

    原來是餘海良。

    就是上次我跟你講的上海那個玻璃廠的技術員,我和龍向榮相識的介紹人。

    你怎麽到這兒來了。他問。

    我的事你不知道?

    什麽事?

    我不是被勞教了嗎?

    你也勞教了?

    聽口氣,他也像犯了錯誤,被發配到安徽來服苦役似的。我不好直接問他,就說,還有誰犯了錯誤?

    我也是勞教。他難為情地說。

    你怎麽到這兒了,是不是在合肥?

    不,我不在合肥,是在蕪湖光華玻璃廠,這次是來出差的。怎麽,剛才你沒見到老龍?

    老龍?他在哪?

    我一聽龍向榮還在合肥,馬上驚喜得要跳了起來。

    你們還沒見過麵?

    我從蚌埠調到合肥還沒有一個月,上哪兒見到。

    他剛才還在這兒的。

    他還在科學研究院嗎?我急切地問。

    在啊,他根本就沒離開過。你怎麽沒去找?昨天我還在他那兒的。這不,他剛剛走。

    我一個人怎麽敢去。這些年書不捎信不通,他的情況我一點也不清楚呀。

    那好吧,等幾天我來帶你去。

    那太好了,我等你,你一定來呀?

    餘海良走了,我激動的心情再也控製不住喜悅,麻木的精神器官也恢複了活力,就像久旱的禾苗,適逢雨露;含苞的花朵,遇到了春風。我無心再去逛馬路,急急地趕迴宿舍,往床上一躺,靜靜地體會著和龍向榮即將見麵的幸福滋味。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言談舉止,還有那上海旅館幽會的第一個銷魂之夜,蘇州公園蕩魂的雪中蜜月,都像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地從腦海中閃過。啊,龍向榮,啊,我的兄長,我的寶貝,我的良師,我的益友,我的情人,我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們終於又要見麵了,見麵了。這是命裏注定,這是天賜良緣。

    一天過去了,餘海良沒來電話。

    兩天過去了,餘海良沒有捎來信息。

    三天過去了,餘海良還是沒來。

    一個月過去了,餘海良仍然沒影沒蹤。

    這個家夥,是讓汽車軋死了,還是掉河裏淹死了!不然的話,為什麽不見人影呢?就是變成了啞巴,也該來封信呀!

    等情人的滋味是最難受不過的了,情願害場大病,躺在床上不能動,也不願意等人!

    我真後悔,當時為什麽不叫餘海良立即帶我去見龍向榮,為什麽不問問他,龍向榮住在什麽地方?為什麽不問問他,龍向榮離婚沒有,又結婚沒有?為什麽不叫餘海良轉告老龍,讓龍向榮來找我?我真糊塗,我真笨,因為激動竟什麽都忘記了。

    我們的農場,實際上是養蠶場,離合肥有三十裏路。蠶場大多是女工,沒有男人來糾纏,就是太寂寞、大枯燥、太勞累,不像京劇團裏愜意。早知龍向榮在合肥,說什麽我也不會離開京劇團呀!真倒黴,大概命中注定,我和龍向榮隻能過牛郎織女日子吧。

    一月後的一天下午,我正在田裏采桑,家住合肥京劇團的一個女工給我帶來一封信。

    劉雯,信!她興衝衝地大老遠地就喊了起來。

    哪來的?我心頭一熱。

    合肥。他說是你親戚,昨天到京劇團找你沒找到,丟下一封信。我今天來有事,你們團的領導就把信交給我帶來了。

    我一聽,估計是餘海良來了,趕緊接過信,我的雙手直抖,差一點把信封裏的信紙撕壞了。打開信 一看,一行熟悉的字跡,射入我眼簾。

    雯:今天下午七時,我在科學研究院辦公大樓等你。 老龍即日。

    龍向榮,親愛的,是你來的信,你來的信!你又來信了,我又接到你的信了!這是四年來接到你的第一封信!

    我一邊看信,一邊流淚。手,不,心在顫抖。一封信,二十二個字,我看了二十二遍。想想就看一遍,看看又想一遍,每看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滋味。這種滋味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我立馬跟生產組長請了個假,然後換上新衣服。我記得當時上身是乳白色的確良襯衣,下麵是藍綢裙子,腰係一根寬大的紅腰帶,那紅腰帶是老龍在上海豫園給我買的,他說我勒上這根腰帶,很靚!很高貴。也正是他替我第一次解下這根紅腰帶,讓我們不顧一切地做愛。腳上的半高跟牛皮鞋,也是老龍買的。

    科學研究院已經換了地方。

    按照龍向榮信上的地址,我來到合肥市延安路37號。這個地方與我們京劇團隻是一街之隔。我們的大門正對他們的大門。真該死,離這樣近,我當時都沒注意到。

    科學研究院大門沒人值班,我徑直走了進去。迎麵是一座大樓,大約八九層高,看樣子是辦公大樓。望著這樣又高又大的樓,我有點發呆了。龍向榮在哪一層樓?在哪一個辦公室辦公?看不到人,問誰?我正猶豫不決,舉棋不定時,一聲“劉雯”的熟悉叫聲傳到我的耳朵裏。

    順聲抬頭一看,隻見二樓東邊的一個辦公室窗口裏,同時伸出兩個人頭:龍向榮和餘海良。龍向榮欣喜地對我連連招手。

    我“噔噔噔”,一口氣跑上二樓,樓上的人全都下班了,怪不得院裏也沒有人呢。上了樓,隻見龍向榮站在辦公室門口,等我撲到他跟前時,他猛地抱住我,雙手將我高高地托了起來,發狂地轉了一圈,連連唿叫,我的小雯又來了,鳥兒又飛迴來了。

    真的,也不知他哪來的這麽大的勁,也許是他太興奮了,太激動了,力氣也就無形中增加了。餘海良看他 那種欣喜若狂的樣子,笑著說道,你瘋啦,當心摔著劉小姐。

    龍向榮把我輕輕地放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吻了一下說,看來沒有餘海良這個介紹人,我們就無法見麵了。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我知道你在哪兒?你們科學研究院不是在蕪湖路嘛,怎麽跑到延安路了?

    噢,對了,才搬過來沒多長時間,你那樣聰明的人,怎麽變得這樣笨,你就不能問問嗎?

    是呀,我真笨,為什麽就不能問問呢?問一下,又能把他和我怎麽樣?

    到哪個飯店?長江飯店,還是淮上酒家?老龍問我。

    淮上酒家吧,那裏幹淨衛生,菜也燒得不錯,合我們上海人胃口。長江飯店不行,容易碰到公安廳的人。我說。

    淮上酒家早已滿座,好不容易才等到坐位。龍向榮點了滿滿的一桌菜。餘海良飽餐一頓後,對我們說,你們說吧,過幾天我再來。說完就走了。

    吃過飯,我們倆來到逍遙津公園,找了一個最偏辟的地方,暢談分別四年來的情況。我最需要知道的,就是他的婚姻情況,還有,他受什麽處分沒有。

    他笑笑對我說,你看,我不是很好嗎?他們能把我怎麽樣,我龍向榮還是龍向榮,汗毛也沒掉一根。不過,麗娜還不肯離婚。她一次沒來過,我也從來不迴去。小雯,你呢?找到男朋友了嗎?

    沒有。我不想再談朋友了。交朋友本身就是個累贅。我 淡淡地說了一句。聽說他還沒離婚,我的心裏不免又罩上了一層陰影。

    你這麽年紀輕輕的,能不交朋友?

    這家夥,竟然不信任我?我說,你不信嗎?今天,看到你,我就更不準備交了。老龍,能和你在一起,即便不結婚,我也心滿意足了。

    聽了我這番話,龍向榮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裏。他那由於興奮而引起的心房的咚咚跳聲,和我的脈搏跳動是那樣的合拍,那樣的急劇。我躺在他那寬大、溫暖的懷抱裏,眯著眼,享受著他那雨點般的熱吻。四年前,他也曾這樣緊緊地抱著我,那時我所感覺到的,隻是他愛我,我愛他。四年後的今天,我們又這樣緊緊地摟抱著。感覺到的卻是,他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他。這天晚上,我又重新感到了做女人的樂趣,又嚐到了愛情的甜蜜,重新看到了人世間的美麗。

    逍遙津的山,是那樣的有情;逍遙津的水,是那樣的有意,掛在枝頭的月亮,又是那樣的可愛、可親。我好像走進了愛的神秘夢境。他是那天上的月亮,我是那月亮身邊的彩雲。我是他河裏的水,他是我水中的魚。

    四年前,我們是在花花世界的上海歡度一次又一次的蜜月;四年後,我們在合肥又一起縱歡橫樂。這好像是上帝安排的。雖然,我不相信上帝,但是,凡有了好處,我都看作是上帝賜給的。

    在上海,我們尋歡避開的是他老婆,我的丈夫。在合肥,我們作樂避開的則是他的領導,我的同事。不過,他老婆不在這兒,我總算可以獨自占有他了。

    你勞教的時候,為什麽不給我來信?

    他望著我那雙癡迷的眼睛問。

    你不是不讓我給你寫信嗎?何況,我是為著你的事進去的,怎麽敢給你去信。

    你要是來信了,我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支持你呀,我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可以用別人的嘛。你呀,這麽機靈的人,怎麽越來越成死心眼了?

    他說得多容易,事情能這樣簡單嗎?我的檔案上有他的名字,他的單位,我與他之間什麽情況幹部不知道,我能寫信給他嗎?每封信幹部都要審查,這審查關怎麽過?幹部根本就不允許我跟他通信呀!何況,我也是為他考慮,讓他少受點擔憂,少惹點麻煩。你想想,我不想寫信給他嗎,我恨不能一天給他好幾封信呢,行嗎?不行!法律不允許。

    深夜十一點,公園要關門了。龍向榮這次沒有約我去他宿舍。

    我送你迴去。他說。

    合肥到我們蠶場的路比較偏僻,一路上人少,樹多。我們倆膀挨膀,肩靠肩,一路走,一路講,累了,就坐在路旁的水泥滾筒上休息。當時,那條路上有不少水泥滾筒,是留鋪下水道用的。控製不住時,我們就鑽進滾筒裏做愛,那真是天然屏障。

    迴到宿舍時,已經是清晨四點鍾,東方出現了魚肚白。

    什麽時候我們再見麵?我問。

    下個禮拜六,晚上五點鍾,我在西郊汽車站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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