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景寒看了看我,眼眸隱隱閃著怒火:“要裝也沒必要現在就開始吧!”


    秦文浩聳聳肩,咧嘴笑了笑:“規則由我定!”


    “你……”


    “羅景寒!”我趕緊打斷他的話,用力搖搖頭,“算了!”


    跟這種人講道理,純粹白搭。


    最終,羅景寒忍下這口氣,可拳頭捏得緊緊的,似乎隨時可能會爆發。


    我主動跳下車,轉頭望向秦文浩,冷冷道:“走吧!”


    秦文浩得意地衝著羅景寒揚了揚眉,忽的牽起我的手,大搖大擺地從羅景寒身邊經過。


    他牽我牽得很緊,似乎想和我十指緊扣,我緊緊並攏五指,才沒有讓他得逞。


    沒有歡喜的悸動,隻剩下灼心的焦躁,我真的很想甩開他的手,可又害怕他出爾反爾,隻能強行壓住內心的不安。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無論如何,都得忍耐到到他老家。


    他拉開副駕的車門,終於鬆開手,可還沒等我鬆口氣,又順勢扶住我的腰。


    我立馬彈開,趕緊鑽進車,係好安全帶。


    秦文浩衝著羅景寒吹了聲長哨,臉上滿滿的小人得誌,然後從車頭繞到主駕,上車離開。


    幼稚,囂張,惡劣。


    我努力搜尋所知詞匯,在心裏默默諷刺他的這種下作。


    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以前不管他做多幼稚的事,我都覺得很可愛,而現在,就隻剩下可笑。


    側頭望向後視鏡,羅景寒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模糊成一個黑圈,消失不見。


    突然,手機響了,拿出一看,是羅景寒發來的短信。


    “對不起,沒能保護你。”


    從昨天開始,他和羅琳就反複地說著這三個字,我很清楚,他倆所承受的壓力不比我輕。


    於理,這事兒他們不該讓我出麵,於情,他們別無選擇,情理之間模糊了界限,就形成現在這樣兩難的境地……


    “看什麽呢?”手機突然被抽走。


    秦文浩一手把方向盤,一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住手機,歪著脖子死盯屏幕。


    “還給我!”我立馬奪迴手機。


    “喲,還挺會煽情的嘛!”他唇角一勾,“怎麽,原版的沒了,就找一山寨的?許嵐,你可以啊,速度夠快的……”


    “秦文浩!”我終於忍無可忍,“別用你齷齪的內心揣測別人!你不配!”


    “所以,你在生氣?”秦文浩幽幽地問道。


    “你覺得呢?”我冷笑。


    “為了他?”


    “難道還會為了你?哦,不對,準確地說,是因為你!”


    稍稍控製下情緒,我沒有讓怒火繼續燃燒,轉而開啟冷嘲熱諷模式。


    對待他這種人,生氣是沒有用的。


    我牟足勁,隻要他一還嘴,就立馬開炮,可沒想到,秦文浩卻啞了火。


    他突然間就沉默了。


    我不想看他,幹脆別過頭,把臉頰靠在車窗上,盡可能地遠離他。


    汽車慢慢停下。


    “下車!”他解開安全帶,順手把我的那格扣也按開。


    “幹嘛?”我看了看外麵,這裏離機場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吃早飯!”說完這句,秦文浩就先下車。


    我剛想拒絕,可轉眼一想,沒必要跟自己肚子過不去,於是也跟著下去了。


    秦文浩走到路邊攤,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老板,兩個饅頭,一個豆沙花卷,兩碗稀飯!”他衝著老板吆喝。


    “沒有豆沙花卷!”


    “那就隨便來一個花卷,不要蔥的就行!”


    我默然。


    那個不要蔥的花卷,是替我要的。


    我這人不挑食,包子攤餅帶蔥都無所謂,可獨獨不喜歡花卷帶蔥,我也不曉得為什麽。


    很快,東西就上來。


    秦文浩也不講究,隨手往竹筒裏抓兩隻筷子,往桌子上一杵,夾起饅頭就往嘴裏塞。


    我也夾起花卷咬上一口,居然是玫瑰餡兒的,甜得有些發膩。


    “我七歲的時候,就知道我不是我媽親生的!”


    正安安靜靜地各吃各,秦文浩冷不丁的一句話,讓我忘記了咀嚼,錯愕地抬頭看他。


    他的表情很平靜,眼裏也沒有一絲波瀾,隻是那一口接一口的饅頭,似乎在宣泄某種情緒。


    “整個秦家村的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後來跟村裏的小夥伴吵架,他就罵我是野種,說我是爸媽在田坎邊撿的!我哭著跑迴家告訴了我大哥和二哥,你猜怎麽著?他們帶著我把那小子狠揍了一頓,讓他整整三天沒下過床!我二哥那年也才九歲,打架特別厲害,我大哥呢稍微弱了點兒,就幫忙把風……”


    他不緊不慢地敘述著這段過往,眼神有些迷離,不時會閃過一絲的柔光。


    而我,除了震驚,還是震驚,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就問我媽,我到底是不是撿來的,她沒否認,說我真是田坎邊撿的,我大哥是河裏發大水衝下來的,我二哥是我爸在地裏刨土豆的時候挖出來的,每家人的小孩兒都是這樣來的,當時我還真信了,也就不難過了!再後來我爸把養的年豬賠給了人家,我還記得那年春節過得特別寒酸,別人家頓頓都是肉,就我們家每頓都吃餃子,雞蛋韭菜餡兒的,我們哥仨還特高興,覺得餃子比肉好吃多了。等再長大了些,其實也不用多問,看都看得出來……”


    說話間,兩個饅頭悄然落肚,他又轉頭衝老板喊了聲:“再來兩個饅頭!”


    那碗稀飯,紋絲未動。


    幹癟癟咽下兩個饅頭的滋味應該不好受,可我看不到他臉上絲毫的不適,反而一臉恬靜。


    我不曉得,他是以怎樣的心境來闡述自己的身世,隻覺得這時候我嘴裏的花卷,是真的咽不下去了。


    難怪,羅琳會說秦文浩一點兒都不驚訝,原來,他早就知道。


    饅頭端上來,他拿起就開啃,一口就是一半。


    我有些嚇到了,因為這饅頭個頭並不小,這一口差不多就是一成年人的拳頭大。


    果然,沒嚼兩下,他就猛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


    稀飯就擺在他麵前,他也不曉得去拿,就扯著喉嚨不停地咳。


    這家夥,白癡麽?


    我起身端起他那碗稀飯,遞到他嘴邊,秦文浩猛地拽住我的手腕,大口大口往下咽。


    眼看著他額頭上的青筋慢慢消褪,我這才鬆口氣,想撤迴手,卻被他攥得更緊。


    “秦文浩,鬆手!”我拉下臉。


    最終,他還是乖乖地鬆開,我趕緊坐下來,端起碗喝一大口稀飯。


    我日,好燙!


    低頭又把稀飯吐出來。


    估計就表麵上那層是涼的,小口抿還不覺得燙,這一大口下去,簡直就要人老命。


    所以,那家夥是怎麽吞下去的?我和他的稀飯明明就從一口鍋裏舀起來的啊!


    我抬頭望向秦文浩,剛好與他的視線對上。


    他就這麽靜靜地看著我,唇角微揚,我也分不清,這是在笑,還是在嘲諷。


    “謝謝你!”他輕聲道。


    “謝我?謝我什麽?”我有些不自然地避開視線。


    “謝謝你還關心我!”


    “不好意思,你想多了!”我撇撇嘴,“你要死在這兒,我可沒辦法跟別人交待!”


    “跟誰?羅景寒麽?”秦文浩原本低緩的嗓音突然上揚,“所以許嵐,你還是站在他們那邊,是嗎?”


    “……”


    我沒辦法迴答,如果他沒說剛才那番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答“是”,可現在,我說不出口。


    “我爸、我媽對我比親兒子還好,我兩個哥也一直把我當親弟弟,他們明明什麽都知道,可一樣對我好!往死裏好……我從來沒有想過找什麽親生父母,我也不在乎他們到底是誰!隻要一家人開開心心就好!可現在,兩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親戚要我認親,對,我承認,他們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奶奶,可那又怎麽樣?不他媽就是血緣上的關係麽?三十年,三十年沒見過麵,你要我為了一個沒任何感情的老太太,親手打破我們全家的幸福?許嵐,你告訴我,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善良?”


    秦文浩咄咄的逼問讓我啞口無言,我得承認,在此之前,我真沒考慮過他的立場。


    秦家人對他有多好,我深有體會,其實他的痛苦,我應該比誰都清楚。


    一碼歸一碼,他對我的無情是一迴事,羅家兄妹讓他認親又是另外一迴事,我不該把這二者混為一談,把情緒疊加在一起。


    是我錯了。


    短暫的沉默。


    我不曉得該說什麽,隻能默默地拿起花卷,一小口接一小口地咬。


    他突然沉沉地歎了口氣,隨手從褲兜裏摸出十塊錢,扔在桌上。


    “走吧!”秦文浩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吉普。


    我扔下手裏的花卷,趕緊追了過去。


    上了車,秦文浩沒有立刻發動,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定定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其實我很想道歉來著,可話到喉嚨邊,實在說不出口。


    “對不起!”


    冷不丁聽到他說這三個字,我愣了愣,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該對你發脾氣……對不起!”說完這話,他立馬扭動車鑰匙,啟動引擎。


    我:“……”


    我突然發現,自己和他的距離好遠,大概從他和林茜在婚禮上一起出現的那刻起,心底的防線,就已經把我和他完全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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