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槽,大白天的,打劫啊!


    正想開口叫救命,下巴被輕扭九十度。


    “許嵐,是我!”


    映入眼的,是秦文浩的臉。


    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胡渣覆蓋整個下顎,左臉上一道很淺的紅印,從眼角一直劃到唇邊。


    更黑,也更瘦,早已偏離那個印象裏的賈寶玉。


    我以為我會很冷靜,可猛然間看到這樣的他,還是會有那麽一點點想流淚的衝動。


    當然,我不能。


    我打掉他的手,一眼望見他另一隻胳膊綁著石膏吊在胸口,本想強硬起來的語氣瞬間放軟。


    “你手怎麽了?”


    還有,你的臉。


    忍了又忍,才沒有一齊問出口,我怕,怕他覺得我很關心他。


    秦文浩勾唇:“你在關心我?”


    ……


    “不說拉倒!”我沒好氣地頂迴去,轉身想走。


    他立馬擋住我的去路,柔柔的目光均勻地灑在我身上,笑容清淺:“好不容易活著迴來,你就讓我多看兩眼嘛!”


    活著迴來?我愣了愣。


    秦文浩轉過身,把他身上的毛衣一點一點往上卷,我剛要罵他耍流氓,卻見他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紅點,讓人頭皮發麻。


    “看到沒?全是流彈弄的!我沒騙你,差點兒就交待在巴格達迴不來了!”聽他這話的意思,還挺委屈。


    “巴,巴格達?”我大驚,“伊拉克首都?”


    “對啊!”


    “秦文浩,你他媽不要命啦?怎麽老往戰亂的地方跑?”我怒罵。


    我也不曉得怎麽了,看到他一身的傷,突然就沉不下氣來。


    “掙錢多嘛!”秦文浩很得意地揚眉,“我說過,為了咱們倆的未來,得多攢點兒錢!”


    “靠,有命掙,沒命花,要那麽多錢有屁用!”我猛翻白眼。


    “我要真沒了,就留給你養小白臉唄!”秦文浩痞痞地笑,突然低頭,湊到離我很近的距離,“許嵐,說實話,你是舍不得我吧!”


    “滾!”我有些心慌,順手一耳光扇在他臉上,“啪”一聲,打得脆響。


    “我去!”秦文浩反手捂住臉,“你還真使勁了!”


    我:“……”


    從上學到現在,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受傷,傷得還不輕,看他一副亂糟糟的樣子,我突然就沒了懟他的心情。


    “你怎麽會在這兒?”我皺起眉,環顧四周,幹脆轉移了話題。


    老舊的家俱和擺設都很熟悉,這兒明明就是王婆婆的家啊……


    “我把這兒租了!”


    “哈?”


    見我一臉吃癟的表情,秦文浩伸手捏了捏我的臉:“哈什麽哈?我到巴格達之前租的,簽了一年合同呢!”


    不!可!能!


    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王婆婆老倆口曾經跟母上說過,死也要死在他們自己的屋子裏,為此還跟兒女起過爭執,還差點兒鬧進醫院裏,怎麽可能不聲不息地把房子讓出來?


    “還記得上次來你店裏買東西的小姑娘嗎?”秦文浩笑著問道。


    怎麽不記得,那就是王婆婆的孫女,那次還把人家嚇得不輕……


    “我又碰見她啦,求她幫了我這個忙!所以,你就別一副我偷了人家東西的表情看著我!”秦文浩煞有其事地解釋。


    我去,魔爪都已經伸向未成年了?


    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


    我和他現在的關係,已經不適合這樣的調侃。


    還是,保持些距離好……


    “許嵐,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麽辦到的?”說著,他手又伸了過來,“給我包韭菜餃子,我就告訴你!”


    我躲過他的偷襲,撇開視線:“我沒興趣!”


    秦文浩的手滯在半空,良久,才慢慢縮迴去。


    曾經,每當他完成一次在我看來不可能的任務時,我都會厚著臉皮好奇地問他是怎麽辦到的,而他總是笑嘻嘻地捏捏我的臉,說做哪些菜我就告訴你,我屁顛屁顛地買菜做飯,他要求高,每次都不帶重樣的,我盡可能地滿足,然後擺開桌子一塊兒喝酒,聽他吹牛。


    這樣的小幸福,是我留在深圳的最大羈絆,如今,也早已成為過去式。


    盡管我依然充滿好奇,但已經戒掉的習慣,絕對不能再撿迴來,我怕到最後,控製不住的,是我自己。


    “許嵐,你看我都傷成這樣了,右手也不能用,你就發發善心,給我包點兒餃子,我可以屯在冰箱裏!”他可憐巴巴地看著我,那眼神,像極了無家可歸的小犬。


    這家夥,翻臉比翻書還快,一會兒裝深情一會兒裝可憐的……


    我剛開口想拒絕,可餘光瞄到飯桌上那一堆口味各異的泡麵,“不”這個字在喉嚨裏轉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包點兒餃子而已,也花不了多長時間。


    “有麵粉嗎?”


    “有!雞蛋、韭菜冰箱裏都有,擀麵杖在櫥櫃裏放著……”


    雞蛋韭菜餃,是秦文浩的最愛,那時候我幾乎每周都會做一次,菜市場哪家的韭菜最新鮮,哪家的韭菜最香,我摸得門兒清。


    迴到成都之後,基本就沒再包過,在擀麵皮的時候,竟然有那麽一絲絲力不從心。


    在我擀麵皮的時候,秦文浩就坐旁邊看著,我知道他的視線一直在我臉上,我故意低頭不看他,誰知道視線交錯的時候,會擦出什麽火花,所以,盡可能避免與他對視。


    “許嵐,技術明顯不行啊,迴頭得多練練!”他翹著二郎腿,幽幽地說道。


    剛巧他說這話的時候,手底下這張餃子皮擀成了方型,我負氣地捏成球,沒好氣地甩了一句:“練個屁!我又不喜歡吃!”


    “不喜歡?難道不是你說的,最喜歡把餃子蒸熟了,再裹點兒老幹媽?”


    那是因為老娘沒辦法!我默默在心裏吐槽。


    我能接受純肉餡兒白菜肉餡韭菜肉餡,誰他媽知道還有神一般存在的韭菜雞蛋餡兒,得把雞蛋煎熟搗碎再跟韭菜碎攪在一起,我覺得我能咽下一口都算奇跡,偏偏這家夥對這種口味的餃子情有獨鍾,弄得我不好意思說這味兒略奇葩,每次他兩眼放光地說這餃子有多美味的時候,我都在苦思冥想,到底怎麽樣才能掩飾住自己內心的抗拒。


    我已經不是過去的許嵐,沒有牽掛,也就不存在遷就。


    我也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大姨媽疼得死去活來,隻要他打電話說晚上迴來吃飯,我還得忍痛起床做些小菜,備好啤酒,坐在飯桌邊安靜地等他迴家。


    那時候,我盡可能地滿足他,被他同化,後來才知道,整這些都沒用,所有的努力,都抵不過林茜的一句“對不起”……


    我沒理他,怕一迴答又扯出跟過去相關的事情來,我大概能猜到秦文浩的戰術,無非就是想方設法讓我迴憶起過去,再慢慢瓦解我對他的芥蒂。


    不好意思,我許嵐不接招。


    秦文浩大概是看出來什麽,之後就沒再講話。


    包好兩百多個餃子,又分堆放進冰箱裏,這才算完事。


    我鬆了口氣,心想我該走了。


    但心情,卻有些許的微妙。


    對著冰箱殼一點點的反光,我調整好臉上的表情,然後轉過身:“秦……”


    “文”字沒出口,我就收住了沒往下說,因為我發覺,我好像還脫不了身。


    秦文浩手裏舉著剃須刀,就跟招賬貓似的一前一後地晃動,笑得燦爛無比。


    我突然有種自己在非洲濟貧的錯覺。


    “許嵐,我都好幾天沒刮胡子了……”


    果然。


    有時候善良真是一種包袱,這種包袱沒事兒就該扔家裏,不用天天帶出門,免得像我現在這樣,剛幫人包完餃子,又給人剃起胡須來。


    因為是老式的房子,廁所裏沒麵盆,廚房又太小,容不下兩個人折騰,我隻能指揮秦文浩坐小板凳上,打來一盆清水,擱在他麵前。


    秦文浩倒是很聽話,雙手置在膝蓋上,規矩得像個小學生似的,可我拿著剃須刀,卻有些懵。


    我以為這玩意兒就跟刮腋毛的那種差不多,但真正捏在手裏,卻要感覺更沉了些,還有那刀片,看上去似乎更鋒利。


    悄悄咽了口唾沫,視線移向秦文浩的下顎,可不知怎麽的,卻老愛往他脖子上微微凸起的那塊兒瞅。


    沒看錯的話,那裏應該是他的動脈,從小我就有很嚴重的被迫害妄想症,所以這會兒腦子裏老是幻想這刀要下歪了,脖子上的血會不會噴出來。


    鬱悶,早曉得會這樣,就不該答應他的要求……


    “許嵐?”秦文浩一聲輕喚。


    我迴過神,下意識地點點頭,拿起剃須泡沫,往他下巴上噴了一圈,然後用噴頭將就著抹勻。


    “你就不能用手抹嗎?”秦文浩眼神無比哀怨。


    “手?你自己沒有嗎?”我瞪他一眼,“右手不行,左手抹個泡沫總行吧?要不你自己來?”


    “不!”他答得斬釘截鐵。


    “切!”


    吐槽歸吐槽,真正要下手了,我還是有些心虛,總覺得這一刀刮下去,不出血也得脫層皮……


    “不會嗎?還是我來教你吧!”


    話音落,他的左手就搭上我的手背,而後收緊,慢慢移向他的下顎。


    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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