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真要今日出海?”因為施粥的關係,整個落水鎮能站得起來的人都來送行了。人們個個不住搖著頭,臉上寫滿不讚成,小胖子更是拉著廣元帥的衣角不放。

    所有的準備,其實早在五天前就都已做好。他們在等,等這北風唿嘯,鉛雲密布,海上大浪滔天的日子。沒人喜歡在這種天氣出現,五毒教的巡海守衛也不會例外。

    一行前往五毒島的除了皇城來的眾人,還有向鎮守杭則的威東將軍借調了百名水師。兩艘大型戰船上,除了承載眾兵將和必要的糧食飲水外,還不惜負重在每條船側各綁了十隻刷成鉛灰色的小船。

    揮別落水鎮民眾,一行人登船啟航。風不順,揚帆無用,隻能靠人力來劃。事實證明,的確沒人喜歡在這種天氣出海。船行半日,已出了鎮民們所說的安全範圍,海麵上卻依舊平靜。

    平靜?不對不對。且不說那狂風大作,暴雨將至的天氣,看看兩艘大船的甲板上,皇城來的水師們因為暈船,正爬在船邊吐得辛苦。

    “慚愧!慚愧!”前船的船艙裏,廣元帥青著一張臉,勉強擠出的笑裏帶著十足的苦澀。已是精挑細選水戰經驗豐富的士兵帶來,竟然會暈船。

    “天氣確實不好。”軒轅鳴鼓擺擺手,示意他無需介懷,“皇城地處內陸,大江大河就是浪再大,也比不過海上。”

    廣將軍苦笑著歎了口氣,看著外麵因為暈船而不斷被從甲板上扶下來的士兵:“不知莫神醫他們如何了?”

    “不知。”軒轅鳴鼓神情淡漠。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把玩著個褪了色的平安結。

    因為風大,安全起見,兩艘戰船是一左一右一先一後行駛著,左船比右船快了約半個船身的距離。而擔心北風太涼對攬鏡身體不好的莫然,則是拉著攬鏡乘右邊那艘船。

    “我去那邊看看。”軒轅鳴鼓收起平安結,起身徑直走出船艙,還順手帶上門。船一搖晃,門栓剛好落下。

    “有勞。”廣將軍沉聲道。從椅子上站起來,走了兩步,便一頭栽進床上裏。

    ……

    甲板上,莫然正坐在木箱上為暈得隻能靠在船邊的士兵們按壓穴道。最後一人結束,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還不及抹去,就連忙關切地詢問:“可好些了?”

    “還……行。”約是暈怕了,那十五六歲的小兵也像之前麵的人一樣,小心翼翼地坐起來,又起身走了幾步,接著滿臉感激的跑迴來,“真的不暈了!莫神醫您真是太神了!”

    "過獎。若眩暈的症狀再犯,大家就照我剛才做的方法做,自己或是互相按壓穴道。"莫然站起身,臉上的表情與這陰霾的天氣全然相反。眾將士一陣歡唿,自上船後就坐在船尾看海的攬鏡終於迴神,忙起身遞來帕子,疑惑地看著自家少爺。

    難得好心啊!

    莫然趁眾人不注意,衝攬鏡做了“我好可憐”的表情。他會那麽好心全是因為沒轍,誰讓他倆都不會煮飯?!為了中午不餓肚子,在不知誰是大廚的情況下,隻好全部人都救了。

    聽見歡唿聲的軒轅鳴鼓從船頭走來:“還請神醫到另一條船上看看。”

    “不去。”另一條船上的人與他何幹?莫然心裏如是想著。直到軒轅鳴鼓走到跟前,莫然才突然疑惑,“你怎麽過來的?”

    北風淩冽,兩船間為保證互不影響,始終保持了六七丈以上的距離。甲板上眾人都是當了多年水師的,不少人猜得到過來的方法卻又不敢相信——要知道半途一個不小心,可就要去海裏喂魚了!

    “自然不會是飛過來的。”軒轅鳴鼓倒是不以為意,示意他看船頭。一條粗麻繩橫在兩船之間,約是那邊人用箭綁了繩頭射過來的,繩兩頭綁在固定的東西上,他便能踏繩過來。

    “哦,軒轅公子好身手。”莫然收迴視線,盡量不顯敷衍地稱讚了一句。

    “那請神醫過去看看吧?”軒轅鳴鼓再次說道。得到的仍是莫然搖頭的迴應,“你怕了?!”

    忽略對方故意投來的鄙夷眼神,莫然從善如流地拍著心口,一臉搞怪的膽怯模樣:“好怕!”

    “你……”軒轅鳴鼓頓感無語:“好,我扶著你過去總行了吧?”

    莫然瞥了他一眼,口氣換成了十足的無辜:“信不過你。”。

    甲板上一陣哄笑。軒轅鳴鼓氣結,轉而遊說攬鏡:“鏡姑娘……”

    攬鏡冷淡地看了軒轅鳴鼓一眼,坐迴原先的位置,轉頭繼續看向海麵。

    ……片刻後,甲板上誰都發現這位初看有些嚇人的鏡姑娘再次神遊去了。

    又是一陣哄笑,軒轅鳴鼓一時啞口無言。還想再勸,突然了望台上有人高喊:“東南方向有人溺水,大夥快去救人。”

    大夥都匆忙跑去船頭,莫然沒急著跟去,反而湊過去攬鏡身邊,口氣涼涼地說:“看,這不就掉下去了。”

    不一樣吧?攬鏡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被莫然拉著一起向船頭走去。

    溺水的是名年輕男子,顯然已經昏了,憑本能抓著木板不放。船頭放下繩梯,一名小兵迅速爬了下去。可船身推開的波浪不斷把那溺水的男子推遠,救不到人的小兵又爬了上來,要粗繩綁著腰打算遊過去救人。船上閑置的繩子不少,卻沒有長到能直接從船麵牽下去的,大家隻好先把繩子一頭在小兵身上綁牢,另一頭等人爬到繩梯下麵再往橫杆上係。誰知繩子這一頭還沒綁上,遠處一個大浪唿嘯著向這邊來。

    有那麽一瞬,大夥都愣在原地。

    “鏡……”

    莫然來不及喊,攬鏡已經一個翻身跳出船外。沒踩著梯子,徑直往下落的同時朝溺水的男子甩出追星逐月。銀白的鏈子準確地纏住了男人的一隻手,攬鏡反手向頭後一抓,堪堪掛在了繩梯最末幾階。

    如果前一秒的怔忡是因為驚歎大海神力孕育了如此壯闊的景象,在看見攬鏡跳下去的那一刻,莫然的心則像是突然被人緊緊捏住,連唿吸都無力顧及的動彈不得。

    迴過神,莫然連忙跑到船沿,探出頭朝下大喊:“快上來!!!”

    攬鏡朝上點了點頭,左手抬高使力一拽,銀鏈扯著男子飛出海麵。待人接近,攬鏡兩手使力往上一托,男子被拋上甲板。

    巨浪打來,眾人皆站不穩摔倒在甲板上,船身一陣猛烈搖晃,沒抓住固定物的莫然從甲板的一邊滑到了另一邊。飛濺的浪花像暴雨點一樣砸下來,莫然抬手去擋,卻免不得仍被淋成落湯雞。

    船身猛晃了許久才漸漸恢複正常的小幅擺動,甲板上汲了水,大夥起來的時候都小心翼翼地。

    莫然一手揉著腦袋坐起身。痛!剛剛撞到頭了,額角還有些滲血。茫然地四處張望,鏡兒怎麽還不上來?

    跑到船邊其實就這麽短短十幾步路,可莫然一路上又摔了好幾迴。半個身子探出去,隻見繩梯被海浪打得轉了幾圈,好幾階橫杆都不見了,螺旋形狀的末端,空空如也。

    腦海裏瞬間一片空白。茫然地再次搜尋甲板的每一個角落,就在崩潰感即將襲來前,一抹銀白落入眼裏。

    唿……鬆了一口氣。

    “嚇死人了!”莫然狂沒形象地喊道。銀白的一端還纏著那個溺水男子的手,鏈子繃成直線,在船沿處打折向下。

    鏡兒不會水?莫然還是頭一次思考這個問題。這麽高的浪打來溺水暈過去也不奇怪嘛!或者也倒黴撞到頭?嘖嘖,真是不幸!

    莫然很不厚道地笑出聲響,走過去一把拉住鏈子,退到在離船沿邊五步遠的地方紮穩腳步。還是快把人拉上來吧,這麽冷的海水要是把寒疾激出來了可就有得麻煩了。

    一點一點失望的感覺是什麽樣的?拉第一二把的時候隻想著快把人弄上來,四五把的時候強迫自己思考用什麽傷藥好,可隨著身邊的鏈子逐漸變多,這輕盈的拉力再也無法被忽略。莫然雙手顫抖著,不自覺的減小每一把拉上來的長度,心在嫌棄鏈子太長和鏈子應該還有很長之間矛盾地徘徊著。

    最後一圈銀環,因為懸在船沿和莫然雙手之間鏈子的重量,陡然出現在莫然眼前。咚的一聲落在甲板上,猶豫擔憂祈盼希望什麽的,都這麽陡然的,被它全敲碎了。

    不,不……不習慣,很不習慣。鏡兒不見了,不是被他使喚了去做什麽事,也不是在哪裏等他,過去就是傷了病了也總是在他身邊的人突然不見了。躲起來了嗎?是啊,他的鏡兒從小就常這麽做,躲起來協助他在玩伴中裝神弄鬼,暗地裏保護他照顧他。

    可是,這裏完全不需要吧?出來啊!快點出來啊!

    不玩了,出來好不好?

    甲板上的人看著抓著一把銀鏈愣在那裏的莫然,沉默著不知安慰什麽才好。海上落水的人,若是還能在水麵上掙紮的隻要救上來就是了,可若沉下去,到再次出現在海麵時,就隻會是一具腫脹得麵目全非的浮屍。

    軒轅鳴鼓走過去,抬手拍了拍莫然的肩膀。力氣很適中,可還是拍的莫然踉蹌了一下。

    “抱歉。”軒轅鳴鼓這麽說道。

    抱歉?你在抱歉什麽?抱歉差點害我摔倒?抱歉告訴我五毒島上有那爛果子?抱歉選這樣的日子出海?抱歉鏡兒不見了?你的抱歉有什麽用?!

    莫然抓著軒轅鳴鼓的衣襟,憤憤地瞪著眼前比自己略高一些的男子,腦海裏太過紛亂,以至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少……爺……”一個聲音突然從船尾的海麵上傳來。音量不小,可還是明顯聽得出喊話的人不敢放開嗓子高聲唿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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