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蔡衛之地多美女。


    蔡國第一美女蔡宣,享譽天下已有多年。


    蔡宣擅琴,傳聞當年孔夫子周遊列國時,遊曆至蔡地,因為錯過了入城的時間,便夜宿在城外,正當他睡得迷迷蒙蒙之時,突然在夢中聽到一陣悠揚琴聲,那琴聲好像是從天上月宮墜下來,仿若一片隨風輾轉的葉子,勾得人心欠如絲,思繞如緒,於是,孔夫子醒了,從帳蓬裏爬出來,一路沿著琴聲追尋,連鞋子都沒穿。


    孔夫子的弟子由路追隨在他的身旁,兩人來到一處高牆大院外,琴聲便是從那裏麵傳來,隔著稀蒙的月光與幽靜的竹林,孔夫子與由路聽得癡迷忘返,不知不覺盡已天明。


    琴聲止了,那彈琴的人好像知道有人在院外聽琴,便蹬上了高牆,抱著琴朝著二人俏生生的行了一禮。由路讚道,美也,斯美也,可與明月爭輝。孔夫子也道,美也,斯美也,可使人忘乎於神也。由路說的是人美,夫子說的是琴美,不管是人美還是琴美,自那而後,蔡國蔡宣之美名傳遍天下。而那一年,她才十二歲。


    《琴語樓》不是燕京最大的酒肆,卻是燕京最為知名的酒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蔡宣在這裏。三年前,蔡宣突然到了燕京,以一曲《風吟和煦》震動了整個燕京城。從那以後,或許是喜歡上了燕京城滿城的梨花,她留在了燕京。而這,顯然是燕人喜聞樂見的,每逢月圓之夜,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來,守露終宵,隻為聽一聽她的琴聲。


    圓月流螢,華燈初上。


    琴語樓內座無虛席,就連外麵的街道上也停著一輛輛馬車,車內都有人,他們當然是因為沒訂到位置,卻又想聽一聽蔡宣之琴。其中,有不少人是學宮裏的士子,這樣一看,又或許他們隻是在仿效當年孔夫子牆外聽琴。更有人直接在路上鋪了張草席,把棋盤擺在席上,借著天上的月光與樓裏的燈光悠閑的落著棋子。


    這時,那擁擠的街道上行來一輛馬車,駕車的車夫避過人群直接停在了酒肆的門口。從車裏麵走出一個人,那人抬頭看了一眼酒肆的招牌,嘴上一笑,大步入內。


    他自以為行事低調,卻不想還是有人把他給認出來了,就聽那下棋的人低聲道:“八侯子燕止雲果然是每逢月圓之夜必來啊,莫非他真的以為蔡宣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不成?”


    坐在他對麵的人笑道:“蔡宣若欲富貴,天下何人不可嫁得?你瞧,那一位,並不比燕止雲差!”


    又來人了,這一位沒有乘馬車,他穿著一襲白衣,一路銜著月光步行而來,腰上懸劍,步伐穩健,行進間自有一股舍我其誰的氣度,走近了一看,卻是一位年輕俊朗的貴族。這人與方才那人一樣,他抬頭瞅了瞅酒肆的招牌,淡然一笑,按劍入內。


    “齊格,齊國的世子,目無餘子,眼高於頂,他竟然也來湊熱鬧,平時可不見他來。”


    “蔡宣之美,果然名不虛傳呀,你再猜一猜,那人是又何人?”下棋的人挽著袖子把子一落,向街道的另一頭瞟了一瞟。


    坐在對麵的人扭頭一看,答道:“我當是誰,原是南楚蠻夷,他如何懂得欣賞蔡宣之美?”神色悻悻。


    下棋的人笑道:“大江之南方圓數萬裏,南楚獨占一半,今日之南楚,國勢之強盛,足可媲美雍齊。”


    對麵的人不屑道:“若非雍齊燕宋自傷於內,豈容南蠻逞威!蠻夷就是蠻夷,不修古禮,囂妄獨尊,他日,雍公必會趕其入江。”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大。


    “哼!”


    一聲冷哼從遙遙傳來,說話的人麵色一變,連脖子都硬了起來,坐在他對麵的人淡然一笑,‘啪’的一聲落子。而在他們的對麵,走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是個年輕人,他走路極快,也不看左右,隻顧著前方,等走到兩位下棋人的身後,他冷冷的凝視了二人一眼,卻沒有說一句話,昂首闊步跨入酒肆,他的護衛則留在了外麵。


    今夜人多,護衛侍從不得入內。


    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不多時,街道中又行來一群人,這一群人狼行虎步,邊走邊說笑,其中有個人竟然穿著一身的甲胄。


    方才奚落南楚人的那人眉頭一皺,正想譏笑幾句,不想對麵的人卻連連搖頭,他凝目一看,認清了人,趕緊閉上了嘴巴,這一群人他可招惹不起,個個都是燕京一霸,又稱燕京七虎。


    其中有燕大將軍的三個兒子,燕無痕、燕趾、燕武,卿相管離子的幼子管落風,百裏大夫的兩個兒子,百裏冰、百裏源。而走在最中間的,那個穿著鎧甲的不合時宜之人,當然就是剛剛凱旋歸來的燕大將軍最得意的弟子,燕國二等男爵,燕京七虎的老二,虞烈。


    燕京七虎來到酒肆門口,一湧而入。


    此時已是雲破月出花弄影的初宵,琴語樓內熏香蓼藍,俏麗婀娜的侍女們來迴穿行,腳步落得細碎,不論是雅間還是棋房酒舍都是一派靜瀾,宛若人間仙境。


    燕京七虎一來,頓時打破了這清冷的幽靜,一群人說說笑笑直往樓上奔,酒肆內的侍從們神情一變,低下了頭,侍女們恬靜的微笑著也不敢攔。


    “虞烈!”


    就在這個時候,二樓上有人推開雅間的窗戶,朝著正在爬樓梯的一群人大聲叫道。


    燕京七虎在樓梯上頓住腳步,紛紛向那人看去。


    燕趾眉頭一挑,提著拳頭,冷聲道:“又是那個南楚小子,被揍得還不夠麽?今夜月色正好,適宜動手。”


    燕京七虎的老大,燕無痕皺眉道:“四弟莫要魯莽,好歹楚舞也是父親的記名弟子,二弟別理他就是。”他們一群人稱唿對方時,用的是燕京七虎的排虎。


    燕京七虎裏的老幺,最為老成的百裏源道:“大哥說得正是,二哥今日凱旋歸來,何必壞了興頭,咱們喝酒聽琴,不理他。”


    誰知,他的兄長百裏冰卻笑道:“你小子嘴裏一套,心裏一套,當初是誰提著麻袋把他給籠了的?那一頓黑拳,你可沒少打。”


    “哈哈。”一幹人等笑起來。


    “虞烈,你且上來!”樓上那人又叫。


    燕京七虎人人色變,怒容上臉,琴語樓裏的侍從侍女麵露驚色。


    莫不是,今夜要上演一場燕京七虎大鬧琴語樓?有那聰明伶俐的侍女湊著個空檔,悄悄向酒肆內快步走去,顯然是去搬救兵了。


    “你們先喝著,我去去就來。”


    熟料,那名叫虞烈的年輕人卻淡然一笑,分開眾人,提腳便往樓上走。上了樓,沿著一排竹籬隔的雅間一直走到最裏頭,虞烈停住腳步,徑自推開門,走進去。


    “你還敢來?”


    雅間裏僅有一人,一案、一席,並無侍奉的侍女,那人年約十八九歲,鼻似懸膽眼若鉤,麵色略黃,眉毛又濃又長,坐姿也不老實,歪著肩膀靠在牆壁上,手裏把玩著一個物事,目光直逼虞烈,仿佛恨不得把他一口給吞了。


    虞烈身上穿著甲胄,一坐下來便鏘鏘直響,笑道:“我為什麽不敢來?”


    那人凝視著虞烈,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那物事重重揚起,卻輕輕拍在案上,冷聲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這裏是喝酒的地方,聽琴的地方,有什麽該來不該來?”虞烈看了一眼那案上的物事。


    這是一枚白花石做的兔子,手工精美,惟妙惟肖,是孩童的玩物,那石兔渾身發出柔和的光芒,石頭是不會發光的,除非把玩它的人對它愛不釋手,才會使它包上一層玉漿。


    虞烈注視著兔子。


    那人臉上一紅,手掌一撫,漫不經心的蓋著石兔,順手縮進了袖子裏,扭頭向窗外的月亮看去,說道:“你走之後,螢雪每日都會去你住過的院子裏吹塤。我若是你,我絕對不會離開她半步。絕不。”他的聲音很淡,卻異常肯定。


    虞烈臉色一冷,站起身來。


    那人迴過頭來,嘴角一翹,冷笑道:“怎麽?又想和我打一架,我告訴你,如今你未必能打得過我。”說著,按上了案上的劍,挑釁的看向虞烈。


    虞烈臉上的傷疤跳了一下,一個大跨步搶過去,一把就將他給提起來了,揚起拳頭抵在他的鼻子上,用力的揉,把那人揉得冷汗直冒,他卻冷聲道:“楚舞,今天我不揍你,但是,倘若你再敢覬覦螢雪,別怪我辣手!”說完,重重的將那人摜在地上,轉身就去。


    “虞烈,你這個蠢貨,你就是個蠻夷!”


    身後傳來那人因為壓低聲音而顯得沙啞的罵聲,虞烈卻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穿著一身甲胄從一群衣冠楚楚的士子們麵前走過。


    眾人避開他。


    當途經一處雅間時,裏麵坐著一個身穿白衣的人,那人舉起手上的三角青銅酒盞,朝他邀了一邀。


    虞烈大步入內,笑道:“你也來了。”


    白衣人扣了扣案,示意他坐下,提起案上的酒壺,為他斟了一盞,淡聲道:“嚐嚐齊國的酒,算是為你慶功。”


    虞烈一口喝幹了酒,笑道:“相較於齊國的春酒綿而不烈,我還是更喜歡燕國的抹刀子,大冬天裏飲一口,從頭燒到腳。”


    白衣人抿了一口酒,慢慢的把背抵向牆,舉止優雅,神態高貴,眼光如雪:“冰河之源有那麽冷麽?”


    “滿目唯白,冰川連天,是你想象不到的冷。可惜你和我不一樣,不能隨燕師一起出征,要不然你就該在那裏凍成一坨冰了,看來看去,倒是恰好。”虞烈笑笑,瞟向白衣人衣服上那些華麗的紋飾,神態玩味。


    白衣人大度的一笑:“喝你的酒去吧,聽完琴,早點迴去。”


    “走了。”


    虞烈抖著甲胄懶懶起身,又是一陣嘎啦嘎啦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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