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名叫柳江成,遺像上那位叫柳詠海,我理了下思路,他的娘是在父親去世消失的,故而排除了貓臉老太婆與之有血緣關係的可能性,便問道:“能問一下,孔厲秋這個人你認識嗎?”


    “秋姨?”


    柳江成一愣,沒想通為何我忽然問起這,他額頭縮起深深的皺紋,“哎,將近有半個世紀沒聽別人提起她的名號了,她是我二媽。”沒想到孔厲秋竟然是柳詠海的二房,新中國成立以前的舊社會,娶兩個妻子很正常。如此一來,貓臉老太婆出現在柳江成老房子就解釋通了。


    “聽說她曾經死過一次,頭七的時候複活變成了貓臉。”裴奚貞扯斷根胡須,求證道:“傳聞是真的嗎?”


    柳江成苦澀的道:“那年,在我三十三歲的夏末秋初,二媽因得了病,動手術卻意外的死掉。她的屍體被運迴家時,滿臉血肉模糊,嚇得沒人敢清理。老爹傷心欲絕,三天不吃不睡的守在棺材旁。響應國家的政策,提倡火化。但抬走棺材時,老爹死活不肯,說是二媽沒有了人樣就算去地府閻王爺也不會收,就使了錢偷偷土葬了。二媽頭七那天我們去她墳頭燒紙錢時,聽見有咚咚咚敲棺材板的聲音。老爹趕緊找來幾個鄉親,就找來鐵鍬刨開墳,開了棺。迄今為止,這一幕仍然曆曆在目……”


    “到底啥情況啊?”


    我和裴奚貞不約而同的催問道,這老頭真氣人,在關鍵時刻卡住,跟皮膚癢癢卻撓不到的感覺相近。


    “身穿喪服的二媽,好端端的活著,臉卻成了貓的模樣,尤其是眼睛……”柳江成端起茶壺,飲盡涼透的茶,“然後她就慌亂的跑掉,老爹病倒,一蹶不振,兩三年後就駕鶴西遊了,我娘離家出走,至今還未歸。此後我十幾年不忘尋找,後來找不到就作罷,紅旗鎮的房子就一直空著。”


    “你怎麽不搬去鎮上的房子住呢?”我道。


    “二十歲結婚,我就待在三合村,習慣了,不愛挪動地方。”柳江成笑的很勉強,他掏出煙杆子,續了點碎煙葉,“這輩子最大的錯事,便是當年沒拉緊褲腰帶,蹦出來那個小雜種。”


    柳江成往外吐著苦水,“不學無術,嗜酒如命,還打我,每個月管我要錢。”


    “你兒子就沒有兒子嗎?”


    “有個,今年在讀大學,一年迴了兩次,寒暑假的時候。”柳江成望向窗外的天際,他眼睛中流露出一抹思念,“今年都快國慶了,漢中這娃子咋還沒迴來……”


    漢中?


    我差點沒把喝進肚的苦茶吐出來,“他單眼皮,眼睛很小,叫柳漢中?”


    “是哦。”柳江成有些意外,“警官,你也認識我孫子?”


    “以前聽過。”我移開的話題,有些疑惑的看著他,“近五十年了,你就沒再迴過紅旗鎮那老房子。”


    “沒有。”柳江成搖了搖頭,“僅變賣了老家有價值的家當,但房子沒人稀罕,就留在那。我連紅旗鎮都沒再涉足一步,在周圍附近村子收些廢品維持生計。”


    “孔厲秋以前是做什麽的?”裴奚貞問道。


    他思索了片刻,道:“死之前在零院上班,死了之後我不清楚,以她那副駭人的模樣,恐怕沒地方能去。”


    “以前的零院究竟在何處?您知道就說下。”


    “後山屯有條大楚河,在大橋邊對岸,不過……改革開房的時候拆了,但始終沒重新規劃,就一直是片廢墟。”


    對這一帶我也不熟悉,便道:“後山屯在哪?”


    “在紅旗鎮北邊,有兩裏地遠。”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們可尋了好些天零院舊址,都也沒找到具體位置,柳江成輕而易舉的道破。


    “行,那今天就聊到這兒,以後有空再來看望您老人家。”裴奚貞站起身準備告辭,他從包裏掏出一張紙,寫下一串數字遞給對方,“這是我號碼,以後你兒子再那德行,就打電話給我,別嫌麻煩。”


    柳江成小心翼翼的折好紙,掖進內胸兜,“謝謝。”老人家挺不容易,他兒子更可恨,快五十歲了還啃老。


    我們聊了兩個小時,離開了柳江成的房子。臨上車前,我往那滿載廢品的三輪車瞧了眼,無意發現了圓形鐵片、但中間被剪空的物件。我便好奇的走了過去,發現是一個鍋蓋,鼻子湊上前聞了聞,留有殘餘的肉香味,有些淡膩。聞到這股味道時,我第一感覺就和梁誌剛顱骨的味道相同。又往垃圾裏邊掏了掏,還有一口變了形的蒸鍋。


    趕忙叫了裴奚貞過來,他輕輕嗅了嗅破蒸鍋。


    這時,柳江成站在門口,茫然的說:“兩位警官,咋了這是……有啥不對麽?”


    “老大爺,你這鍋在哪兒收的?”裴奚貞的手指著鍋,“看它表麵的痕跡,好像是人故意摔砸而成。”


    “記不清了,好像也在後山屯,路邊撿的。”柳江成很惋惜的道:“好好的一口鍋,給弄成這樣,浪費。”


    裴奚貞手裏提著破鍋,邊掏出一張百元鈔票,放在三輪車,“這鍋我迴收了。”


    “使不得,使不得。”柳江成拒絕道,“它值不了幾塊錢。”


    老頭想找零錢給我們,這哪能收?他的生活那般艱辛,就當是提供的線索費。裴奚貞給破鍋扔進後備箱,趕緊上了車。我立即發動車子,一溜煙的離開了三合村。


    ……


    後山屯雖為紅旗鎮的下轄村落,但村子裏的人家顯然比鎮上的平均水平要富裕很多,一棟破舊的房子也沒有,高院林立,家家戶戶漆紅大門。破鍋僅為柳江成在路邊撿到,具體誰遺棄的一時難以找出,我們隻好先通過村外的那座橋,前往大楚河的對岸。


    來此的目的,唯有零院舊址。


    望向眼前一片狼藉廢墟,這就讓我們奔波多日的零院舊址?零院與教堂貌似一齊被拆,殘磚斷瓦混摻成一塊。此時,我有種抓狂的衝動,別說是線索,就算有,難不成要找來施工隊既耗時又耗力的挖地三尺?顯然不現實。


    “頭兒,咋辦?”我沒了主見。


    “反正這個點也沒其它事,咱繞著廢墟溜達一圈。”裴奚貞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他推開車門道:“小龍,你想留車上還是想多走走?”


    “和你們一起走走。”衛龍情緒穩定多了。


    鎖好車子,我們仨饒著廢墟邊走邊望,大約走過了一半時,裴奚貞忽然不走了。他兩眼微眯,遙遙指著三十米開外的斷牆,“小宇,小龍,那邊有情況。”我們趕過去一瞧,居然是教堂的十字架和醫院的紅十字,二者大小差不多,卻顯得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遠處瞅就像一對情侶相互依靠並張開雙臂,近觀又像一道門。


    整片廢墟中唯有此處與眾不同。


    周圍的地方,我稍微一踩就會向下塌掉。然而我抬起腿,用腳使勁跺了跺這兩枚大十字架底下的磚瓦,看似雜亂無章,卻感覺很結實,好像是有人故意為之。


    裴奚貞也注意到了這點,讓我把腿收迴來,他攥緊金屬拐杖敲了敲我跺過的位置,發出“噔噔噔”的撞擊聲,接下來他又將十字架底下的空間敲了個遍,眼神凝重的盯著兩枚十字說:“這底下……是空的。”


    “老隊長,讓我來試試。”衛龍躍躍欲試的湊上前。


    裴奚貞叮囑道:“小心點。”


    衛龍先是在旁邊找了兩根短的鋼條,蹲在兩枚十字下邊,他將一片片瓦礫碎磚徐徐撬開。我和裴奚貞坐在旁邊看著,不是我不幫忙,因為這處太過於狹窄,剛好能容得下一個人去弄。過了二十分鍾後,衛龍的身側摞疊了一堆磚瓦,十字底下的廢墟已然被清理幹淨,他這才退向一邊。


    “頭兒,有兩塊鋼板。”


    這個地方果然暗藏玄機,我走了過去,敲了敲金屬板,如裴奚貞所說,底下真是空的。我伸出手用力的推了推,鋼板紋絲不動,就像是被人在下邊鎖住,難道這才是零院舊址的秘密所在?


    “我給寧疏影打電話。”裴奚貞沉思了一會,撥通了號碼,說完地址後便讓寧疏影帶好了續航時間持久的強光手電筒。


    鋼板下的空間必定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說不定還很危險。奈何人現在手不夠,裴奚貞車上僅有一隻普通的手電筒。而寧疏影從d.i.e趕過來得有半小時,我們隻好圍坐在十字架旁耐心等待,心都直癢癢。


    此時,耳邊突然傳出了“嘩啦啦、哢嚓”的聲音,我們仨噤聲不再說話,紛紛豎起耳朵,最終確認這聲音是從鋼板下邊傳出,聽上去就跟鎖鏈被打開時的摩擦聲,嘈雜又亂的金屬撞擊聲響了幾秒鍾,緊接著戛然而止。裴奚貞給我使了個眼色,我摸起腰際的電擊劍,輕輕地挪動至鋼板跟前。這鋼板下寂靜了足有十秒鍾,隨後“啪!”地清脆一響,鋼板應聲向上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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