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肅殺,月光如雪。


    七位使者正在將王府外布施結界,淡淡的銀輝拔地而起,一個半球形的光壁漸漸籠罩了整座將王府。隨後幻帝便將一袋嬰魅放進了府內,數不清的黑色鬼影橫空飛掠,發出類似嬰兒的啼哭之聲。


    人們嚇得驚叫著四處逃竄,然而結界中的將王府就像一座巨大的囚牢,外麵的人根本看不見裏麵發生了何事,裏麵的人也出不去,人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此時,龍艾靈還坐在閨房中做刺繡,隻聽得外麵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隱約還有嬰兒啼哭之聲,她手指一顫就在指尖紮了一個小洞。她放下針線正欲出門看看,不料母親卻慌慌張張地破門而入。


    “快躲起來,少戈迴來複仇了!他迴來複仇了!”將王夫人驚恐地叫喊著,手忙腳亂地將她推進了衣櫃裏。


    “您在說什麽啊?哥哥為什麽……母親!母親!”


    櫃門“砰”地一聲被關上了,龍艾靈用力推了推,卻發現櫃門已經被母親拿東西堵住了。她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推開櫃門重重撲在了地板上。


    她爬起來急切地打開房門,妖聲鬼泣迎麵撲來,她還沒看清那是什麽東西,便有一道鬼影向她撲了過來。她嚇得厲聲尖叫,再一睜開眼睛,竟見那黑影又折向了別處。她這才發現自己衣服裏有東西在發光,掏出一看竟是哥哥曾經送給她的紅色玉墜!


    於是她大著膽子走到了院子裏,每每有鬼影撲過來,便像見了克星似的扭頭就跑,她懷疑就是哥哥給她的玉墜在起作用。


    一路走去,隻見遊廊裏、大廳裏、花園裏,到處都是人們的屍體。人們姿勢掙紮困苦,幾乎所有人都是麵目空洞,瞳孔放大,仿佛一具被吸幹靈魂的空殼。


    “怎麽會這樣……”龍艾靈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屍體間,她有點精神恍惚,不禁抬手扶了扶額頭。這時候,她才發現頭頂的夜空極其詭異,月光無法照進來,竟在將王府上空形成了一個半球形的光壁。


    眼見的一切,都恍如噩夢。


    “娘親!”龍艾靈發現母親倒在了一處花圃旁,同樣是神情空洞,清冷的容顏上淚痕未幹。她抱著母親漸漸冷去的身體,無助地啜泣起來。她哭著哭著,隱約聽見不遠處傳來父親的唿聲,便立即放下母親尋了過去。


    “父親!父親!”她焦急地唿喚著,遠遠望見父親正躺在血泊中,胸脯間似乎還有起伏,便飛跑過去將父親托在了懷中。


    “少戈,是少戈迴來了……”將王勉強睜開一隻眼睛,呢喃著淚流滿麵。他多麽心疼那個溫柔堅毅的孩子,為了替他守住將王府最後的榮譽,竟然甘願淪為弑父的千古罪人。


    “哥哥到底怎麽啦?”龍艾靈哭喊道,她長這麽大第一次看見父親的眼淚,心中難過得快要窒息。


    “他……”將王說著忽然雙目圓睜,一根利刃刺入他的胸膛,血滴濺在龍艾靈白淨的臉上,如同皚皚白雪裏綻開了一朵寒緋櫻。


    將王死不瞑目地瞪著眼睛,龍艾靈怔怔抬起滿是鮮血的臉,順著父親最後的視線,她看見一個挺拔秀頎的人影,一把抽出了插在父親胸口的長柄鐮刀。


    “你是誰!”她厲聲嗬斥道,那人並不迴答,而是彎下腰來湊近了看她的臉。


    “哥哥……”龍艾靈失聲呢喃,被那人的容顏刺痛了雙眼。因為那張臉曾一度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不正是她千盼萬盼盼迴的歸人!


    “我不是你哥哥,我是個罪人……”白夜的聲音十分沙啞,仿佛聲帶被人割了一刀似的,每說一個字都要泣出血來。


    龍艾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今夜所發生的一切,為什麽轉眼之間所有人都死了?為什麽她最愛的哥哥要殺了她最敬愛的父親?


    “不要原諒我……”白夜說著用染血的手掌輕撫著她的臉龐,唇角忽然浮現出一絲極淺的笑意,頹廢而孤獨。


    “你為什要笑?!你為什麽還笑得出來?!”龍艾靈淒厲地哭喊著,一把抓起落在一旁的匕首,狠狠地向對方胸口刺了過去。


    白夜並沒有躲避,依然在頹廢地微笑。他強迫自己笑給她看,即便全世界都在慟哭,他也一定要在她麵前保持微笑,因為他這個做哥哥的又怎麽能在妹妹麵前哭泣?


    “這到底是為什麽?!”龍艾靈厲聲嘶吼著,手中的利刃刺到一半竟陡然停住,她終究還是無法對這個曾經最眷戀的人下手,她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羞恥和憤怒,更是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白夜麵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拖著斬魄鐮離開了,眨眼間便消失於幽暗中。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在轉身的那一刻淚如雨下,她也不會知道,他哭泣的時候比她的聲音還大……


    迴到原來的時空後,白夜便把自己關在黑暗的房間裏,靜靜思索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原來就是他自己迴去滅了將王府,然後艾靈妹妹僥幸活了下來,並指證十八歲的他殺人縱火。可當年的他毫無知覺,一路結識了風祭和西嵐等人,幾經波折終於成功為自己翻案。


    在這件事中,他的母親幻帝是運籌帷幄,每走一步都在掌控之中。對北芒帝國而言,既然已經除掉將王府這塊心頭大患,其真實罪名也被掩蓋,倒不如將錯就錯由著龍少戈翻案。因為帝國對將王府這種虛偽的垂愛,一來可以穩住鎮關少帥龍子淩,二來會為皇族樹立更加仁義的形象。


    想到這裏,白夜隻覺得十八歲的自己好可憐,竟就這麽被二十三的自己騙得團團轉。他好想迴頭再看一眼十八歲的自己,於是又追尋著自己的靈氣迴到了過去。


    令白夜詫異的是,他竟然又迴到了將王府,隻是將王府已經淪為一片黑色廢墟。看那些灰燼的顏色,大致能確定現在是將王府火災半個月之後。按照他這麽多次穿越的經驗,他在這片廢墟附近就能找到十八歲的自己。


    白夜記得當年他跟西嵐一起迴帝都時,便來過這片廢墟,正在這時,身後忽然有人摁住他的肩膀道:“你個死小子,誰允許你瞎跑了!”


    “這聲音難道是……”白夜心中一動,怔怔迴過臉去,隻見跟前這人一身玄色製服,臉頰上還有一朵醒目的櫻花烙印。


    西嵐愣了一愣,尷尬地收迴手道:“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說罷便往旁邊廢墟走去。


    白夜眼神複雜地望著西嵐的背影,他在想要不要趁現在就殺了對方,這樣後來的一切災難都不會發生。可當年的西嵐是那麽的不完美,那麽的小氣貪財還毒舌,但卻有一顆無比溫暖的心。


    西嵐走了幾步便覺得不對勁,方才那人跟龍少戈實在是太像了,而且對方看自己的眼神很複雜,那絕不是一個陌生人該有的眼神。思及此處,西嵐當即迴頭望去,然而剛才那處廢墟竟空無一人!


    眨眼之間,白夜便迴到了天辰堡,並不是他自己要迴來的,而是十八歲的自己剛巧在那個時候出現了,兩者不能共存於同一時間和同一地點,所以他便被強行彈了迴來。


    見過當年的西嵐後,白夜久久不能平靜。他不禁去假設,如果當年西嵐沒有在獄中剜心,後來是不是就不會起兵造反,再後來的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於是白夜又穿越迴到了當年他翻案成功之日,他記得西嵐就是在那天夜裏去偷的花魂劍。


    北芒皇宮之外,白夜遠遠望見十八歲的自己正和一行人談笑風生,西嵐、風祭、龍子淩大哥,還有雪茶和艾靈妹妹都在。他又覺得那時的自己是多麽幸福,竟然有這麽多人願意相信他,幫助他這個真正的殺人兇手,還有什麽比這更諷刺的嗎?


    一行人有說有笑的迴到了西侍衛府,龍子淩便把弟弟妹妹拉到房間裏談話。而西嵐迴房第一件事就是洗澡,這陣子他為了翻案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是時候該好好放鬆一下了。


    西嵐愜意地張開手臂,泡在澡盆裏閉目養神。正在這時,房內的紗燈被一陣詭異的風吹滅了,四周忽然一片漆黑,他察覺身後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誰在那裏?”西嵐警惕地操起澡盆旁的長劍,*的從澡盆裏跨了出來。


    “是我。”白夜幽幽道。


    西嵐聽出是龍少戈的聲音,這才鬆了口氣,便走到桌旁一邊摸索火折子一邊道:“你小子找死啊,突然跑到我房間裏來幹嘛,是不是想偷我的錢?”忽然間,他感覺對方從身後環住了他的肩膀,點火的動作頓時僵住了。


    “喂,我有潔癖的,你不要碰我好不好!”西嵐不悅地掙了掙,卻聽見對方在耳畔幽然道:“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謝謝你肯在全天下都不相信我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相信我,謝謝你肯為一個罪人洗脫冤屈。


    西嵐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想這小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沉寂片刻,白夜緩緩將西嵐的肩膀轉了過來,昏暗中,西嵐隻看見白夜那對眼瞳幽亮無比,仿佛是黑夜中最璀璨的星辰。


    “冷星嵐,你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久違地聽到自己的真名,西嵐不由得愣了一愣,隻聽對方繼續道:“答應我,無論你今後遭遇什麽事情,都不要被仇恨蒙蔽雙眼,永遠保持著你那顆正義熱血的心。”


    “……你是不是吃錯藥了,無緣無故幹嘛說這個?”西嵐心想自己確實背負著亡國之恨,但他從未想過要在複仇中度過餘生,他隻想用盡全力去解救自己的族人。這家夥明明一點都不了解自己的事,忽然說這麽別有用意的話真的很奇怪。


    “答應我!”


    “好吧好吧,答應你!”西嵐無奈道,不料對方竟又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單手將他按入了懷中,那擁抱仿佛帶著訣別般的強烈不舍。


    “都說了不要碰我,身上還沒幹呢!”西嵐氣得渾身炸毛,扭肩想要掙脫對方的手臂,卻發現那人臂彎間的力量極大,竟將他整個人箍得無法動彈。


    白夜是真的好舍不得西嵐,舍不得他變成後來那樣口蜜腹劍喪心病狂,他寧願他永遠是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西嵐啊!


    “記住你答應我的事,無論今後命運如何逆轉,你永遠都是我最重要的夥伴。”話罷,白夜便像一陣風般出了門。他現在要盡快遠離十八歲的自己,因為一旦他們靠得太近,他就會被反彈迴原來的時空,那他就無法去拯救偷劍入獄的西嵐了。


    誰料白夜剛從房間裏出來,便撞見十八歲的自己正在往茅廁跑,這家夥什麽時候出來不好,偏偏要趕在這個時候出來!白夜連忙躲到黑暗的角落裏,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可他的手卻漸漸變得透明起來,竟又是要消失的前兆!


    由於穿越時空存在局限性,相近的時間點白夜隻能迴來一次,現在他就這麽迴去了,那西嵐就注定要在獄中剜心啊。白夜真的後悔極了,之前幹嘛要跟西嵐說那麽矯情的話,直接說不許去偷花魂劍不就成了嗎?


    “我真是笨死了!”白夜狠狠抓著頭發,漸漸消失在了黑暗的角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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