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恍恍惚惚,隆冬臘月,漫天飛雪。


    冷星嵐正跪倒在一片廢墟之間,發瘋般用雙手不斷刨著土塊,他自己也記不清究竟在尋找什麽東西。直到廢墟之間轟然破開了一個洞,雪光照在獨眼少年蒼白的臉上,少年不禁抬手擋眼露出畏光的眼神。


    他忽然笑了,向廢墟中的少年伸出手來:“跟我走吧,我來給你自由!”


    “殿下,桀兒永遠效忠於您!”獨眼少年謙卑地半跪在地,緩緩抬起清瘦的臉來,嘴角忽然咧開一個絕世的微笑。


    冷星嵐不禁愣了一愣,原來花桀這孩子也會笑嗎?正在這時,他發現幾滴血落在了自己手上,而那血液竟是從花桀唇角流出來的。他虔誠地望著他,唇角始終保持笑意,可那笑容卻忽然被一抹血色筆刷抹去……


    “桀兒!”冷星嵐從床上驚坐而起,神誌不清地扶了扶額頭,他這才發現自己沒穿上衣,而腰部的傷已經被人包紮好了。


    房間內燃著燈盞,四周都是琥珀色的木壁,桌上爐內的安魂香正嫋嫋升起。隻聽得繡花屏風後傳來水花聲,他便好奇地下床尋了過去。


    溫潤的暖氣氤氳而起,水池中浮動著一片片花瓣。一個雪膚花貌的女子正伏在水池邊緣,傾靠似的將皓腕搭在雕花池台上,那姿勢慵懶而充滿誘惑的意味。


    “你醒啦!”她將下巴擱在手臂上,挑起眉梢望著他,容顏明俊不可方物。


    “澈兒……”他眼眸中漾出一絲傷感和眷戀,不禁伸出手來觸摸她的臉頰,卻被她狡猾地拉住一帶,他整個人便滑入了池中。


    一隻白皙如玉的手探了過來,在他胸口緩緩遊移著,那輕柔的動作像是在撫摸情人的嘴唇,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手指,都似帶著懶洋洋的笑意。


    她深情地凝望著他的雙眼,抬起皓腕勾住他的脖子,揚起下巴便朝他唇上吻了過去,不料他卻用指尖擋住了她的唇瓣。


    “別鬧了,你到底是誰?”


    “我是澈兒呀!”她無辜地衝他眨了眨眼睛,他卻微微搖頭道:“我的澈兒一點都不溫柔,她可不會這麽勾引男人,而且她已經去世了。”


    冷星嵐稍稍停了停,繼續道:“既然你救了我,想必不是敵人,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西界四大護法中的水音,擅長千裏傳音和水靈術,沒想到你還會魅惑之術,這倒是令我有點意外。”


    “聽他們說新天尊眼力絕佳,如今看來還真不假,我正是秋水音。”她低頭嫵媚一笑,抬手將濕漉的長發捋到肩側,再度抬頭時卻變了成了另一個模樣。隻見她神情妖嬈,水媚的眼眸是玫瑰一般的深紅色,比桃花更妖媚,比荷花更高冷。


    “先前奉組織之命去忘川接應你,沒想到來遲一步讓戰靈複活了,不過最令我意外的是,梵世的男人竟然也能生得這麽俊!”


    秋水音的聲音帶著一種酥骨的軟甜,說著伸出玉手正欲觸摸他的臉頰,他卻不動聲色地側臉躲了開去,然後轉身爬出了水池。


    “你難道就不想跟我做點別的事嗎?”她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惱怒的紅暈,想她身材豐盈容貌無雙,這西界哪個男人見了她不垂涎三尺?可她現在光著身子站在水池中,這個男人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他還是不是個正常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有潔癖。”冷星嵐瀟灑地丟下這句,頭也不迴地走了開去。


    秋水音氣得用手狠狠拍打水花,就連西界之王都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他區區一個凡人竟然敢如此藐視她,豈有此理!


    冷星嵐套上一件單薄的玄衣,然後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這裏原來是一家客棧,而他們就住在頂樓的一間房裏,頭頂掛著一輪紫紅色的圓月,白鴿正在屋簷上咕咕鳴叫著。


    他隨性靠坐在了走廊間的欄杆上,抱著一條腿望著樓下人來人往。隻見這家客棧建造得十分別致,整體布局呈現為圓環狀,中間庭院的景象一覽無餘。


    秋水音娉娉嫋嫋地走了出來,她拖著一身拽地的黑色長裙,裙擺竟從側邊開叉到大腿處,露出一條柔光雪致的長腿來,隱隱可以窺見她大腿上有繁複的飛靈紋。


    “這次我奉命護送你去帝都,半個月後組織會為你舉辦一場登位大典,你將在帝國之塔上繼承天尊之位,同時也會成為我大西夜帝國的國師。”


    冷星嵐淡淡哦了一聲,依舊垂眸望著樓下喧嘩的人群。


    秋水音微微停了片刻,又問道:“你就不好奇天芒教如此大的一個組織,為什麽會選擇你這樣一個凡人,難道你不覺得這其中有貓膩?”


    冷星嵐頭也不迴道:“你說這人與人之間,無非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既然我能借你們達到目的,被你們利用一下又有何不可?”


    此時,對麵樓下正有一名銀袍男子推門而出,一個纖長的紫衣女子緊隨他身後,正是映寒和清鳶。得知龍少戈已經到了西門客棧,二人便打算下樓去接應他。


    清鳶餘光瞥見對麵樓上有道熟悉的身影,她豁然抬頭望去,目光越過重重燈火,落到了那玄衣人寂靜的臉龐上。


    “是他!”她心裏頓時攪起了驚濤駭浪,自從那年在漠北失散後,她就再也沒有他的音訊,然而她卻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他的思念。他可知道她在上古之森度過了漫長的歲月,他可知道她已經為他生下一個女兒?


    “月崖!”清鳶激動地喊了一聲,在幽長的走廊裏狂奔起來,她急急忙忙地找樓梯上去,踏在木製的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


    這時候,冷星嵐忽然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靈息,心裏驀地一驚。那是花桀的靈息,這麽說來那孩子應該就在這附近!


    迴想起之前那個不祥的夢境,冷星嵐立即翻身躍上屋頂,一群白鴿被他驚得撲翅飛起。他追尋著靈息疾步而去,秋水音見狀也飛身追了過去。


    此時,清鳶終於找到樓梯爬上了頂樓,然而方才那處欄杆上卻空無一人,隻有幾片飄飛的白色羽毛。她不甘心地四處迴望,卻發現映寒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身旁,用一種冰冷的眼神注視著她道:“阿赫他們明明在一樓,你這是上來找誰呢?”


    清鳶垂下臉來沉默不語,難道方才看到的人隻是她的幻覺嗎?


    客棧樓下,龍少戈和雪茶正疾步走向大門口,雪茶指著街道的方向道:“他們就是往這個方向去了,我也不知道是要去幹什麽,但看風祭的神情似乎很緊張。”


    “他到底遇到了什麽?”龍少戈說著忽然臉色一變,因為他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靈息,風祭好像就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與誰戰鬥,於是他立即朝那個方向狂奔了過去。


    “哎,等等我啊!”雪茶甩掉手中的東西就跟了上去,雷吉剛從客棧門口探出腦袋來,一塊抹布又冷不防飛在了臉上……


    紫紅色的月輪當空懸掛,在地麵灑下一層妖冶的光輝。


    先前風祭在夜色中一路急掠,直到一家染坊赫然出現在眼前。隻見木樁兩兩之間都牽係著麻繩,上麵懸掛著一條條五顏六色的布練,正在凜凜夜風中不斷飄擺著。


    “少戈在哪裏?”風祭衝進染坊內四處查探,用紅傘揮開那些礙眼的布練。然而等他迴頭時花桀竟已不見蹤影,直到一支暗箭冷不丁地射過來,在他脖側擦出一道狹長的血痕。


    “你又在騙我,他根本就不在這裏!”風祭這才幡然醒悟,滿腔憤怒頓時襲上心頭。曾幾何時,他還在糾結是否要原諒花桀,現在看來完全是他想多了!


    此時,花桀正在幽暗中拉弓對準了風祭,之前那塊破布其實是他在忘川撿的,他故意把風祭騙到這裏來,是因為他隻擅長用弓箭射擊,而這裏懸掛的布練剛好可以成為他的掩護。


    “你快給我滾出來!”風祭厲聲吼了一句,警惕地四下轉望著。在這種光線昏暗而又遍布障礙物的地方,他的飛靈術將無地發揮,不僅自身無法隱形,也無法奪走對方的視力。


    夜風肅殺,五彩布練在風中肆意飛舞,花桀隱匿在布練後緩緩移動著。他背後隻剩下七支箭,如果用完這七支箭還殺不了風祭,一旦演變為近身戰他就隻能被對方殺掉。


    “嗖!嗖!”兩支箭竟然幾乎在同一時刻,從兩個不同的方向飛射而來,這絕對隻有花桀這樣的神射手才辦得到!


    風祭不屑地冷哼一聲,旋身避開其中一支,與此同時用紅傘擋開另一支箭。不料就在這時,又有三支箭同時從正門攢射而來,一支射心兩支射腿。他臉色一煞,忙不迭撐開赤血龍骨傘淩厲急轉,這才險些將那三支箭掃了開去。


    “哼,你暴露了!”風祭當即飛身掠起,以雷霆之勢收起紅傘,朝一條彩練後直劈而下。不料一支箭竟從咫尺處急射而來,風祭心中一駭,如此近的距離對方竟還能拉弓放箭!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花桀迅疾抽出最後一支弓箭,果不出他所料,風祭實在躲避不及,慌忙擺首將那支箭咬在了唇間。


    “不好!”風祭忽然意識到自己一旦側臉,脖子上便有一瞬間空門大露。花桀趁機握著弓箭刺向風祭脖下,這種距離他根本不用拉弓,直接用箭刺才是最聰明了當的方式。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嗤”的一聲,傘尖毫不猶豫地刺穿胸膛,花桀的身體猛地震了一震,血液誇張地大量飆濺而出。


    風祭握傘的手臂一顫,嘴中的箭矢也叮鈴落地。他沒料到花桀竟然毫不閃躲,他更沒料到花桀手中那支箭竟然是反著拿的,有箭頭的那一邊正對著掌心外麵!


    “我願替我家殿下承擔所有罪過,今夜你取我性命,日後就不要再找他報仇好嗎?”花桀沙啞著聲音,嘴角不斷溢出血液。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殺掉風祭,而是想盡辦法逼對方殺了自己,這一切都是他精心設計的一個騙局。


    風祭目光顫動起來,厲聲嘶吼道:“你怎麽這麽傻,你為他做到這個地步究竟值不值,也許最後他連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啊!”


    “無論天下人怎麽非議他,他永遠都是我最敬愛的人,這世上沒有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意……請你快點拔傘吧……”


    “你少在這裏擅作主張,冤有頭債有主,你是你他是他,我絕不同意你替他去死!”


    “事到如今,恐怕你不同意都不行!”花桀目光堅定,說著忽然上前半步,竟連傘頂都穿入了胸膛的血肉間。


    “你怎麽可以……”風祭臉色煞白,慌忙收手將傘拔了出來,隻聽得一陣血肉撕裂的聲響,血液在空中劃出一串華麗而憂傷的弧線。


    夜風凜凜,四周彩練翻飛,花桀在妖異的紫色月光下,在飛舞的螢火中漸漸倒地,單薄的側影被勾勒成一道憂傷而模糊的剪影。


    “你怎麽可以這樣卑鄙!”風祭狠狠將赤血龍骨傘摔在地上,雙肩微微聳動著,再度抬起頭時已是淚流滿麵,晶瑩的淚珠不斷從他那藍色幽眸中滾落下來。


    “至少你會記得……曾經有我這麽一個卑鄙的人……”此刻在花桀眼中,白衣少年看起來是那麽難過,卻又是那麽的淒美。


    “夠了,別說了……你贏了總可以吧!”風祭捂住臉頰不讓對方看見他的眼淚,他不明白這樣一個三番兩次欺騙他的家夥,又怎麽會讓他如此難過?


    恍惚之際,一隻黑色蝴蝶翩翩飛來,輕盈地落在了花桀的眼罩上。花桀忽然在想如果世間真有輪迴,來生他想做一隻蝴蝶,那樣他就可以自由地去追尋喜歡的人。


    “桀兒!”冷星嵐十萬火急地從空中跳下來,將奄奄一息的花桀托在了臂彎中,隻見他眼神渙散無光,唇角卻忽然咧開一個絕世的微笑。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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