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色女子襦裳對襟襖,正目不轉睛,神情認真地剪開沾在他傷口上的衣服。

    完顏宗澤的傷口早便經過草草處理,故而將才並未有太多鮮血湧出,錦瑟隻當他受傷不深,如今才知錯了。橫在他胸口的刀傷起碼有她小臂長短,雖不及要害,但深可見骨,皮肉外翻,血肉模糊中還可見細碎的沙石和破損的衣料黏在其上。

    這般重的傷勢叫錦瑟抽了口氣,不由瞥了眼完顏宗澤,暗歎此人心智之堅毅遠勝常人,若是尋常人受了這般重傷隻怕現在早就爬不起來了,更勿論在這裏和她談笑自如了。

    身在皇家,果然要經受常人所不能受,這位武英王在大錦雖不曾受到屈辱,但危險卻和古往今來的質子是一般的。錦瑟想著心頭微歎,這才動作極輕柔地給完顏宗澤處理起傷口來。

    她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似怕多用力一分便會傷到他一般,可任誰也知道剔除沾染在傷口上的雜物越快越不受罪,她這般鈍刀子割肉,分明是在報複。偏錦瑟神情再溫婉不過,再認真不過,倒叫完顏宗澤挑眉抿唇,他不欲在錦瑟麵前露怯,隻得壓了壓意欲溢出口的呻吟,這才道:“你倒不怕這血腥。”

    錦瑟失笑,並不去瞧完顏宗澤,又剃掉一塊嵌在血肉中的沙礫,這才道:“誰說我不怕的,要不爺您自己來?”

    錦瑟的語氣帶著幾分熟稔,已少了將才的排斥,態度於方才急欲趕完顏宗澤走時全然不同,倒不是錦瑟怕了完顏宗澤,實是她發覺完顏宗澤是個跋扈性子,不習慣被人主導,加之他根本沒將自己放在眼中,隻當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她便是再疾言厲色、冷若冰霜也是無用。

    這會子錦瑟隻欲送走這瘟神,礙著完顏宗澤的身份又不能將其得罪狠了,瞧他睚眥必報,對她這樣的小丫頭也斤斤計較的性子,錦瑟此刻也不得不低頭,順著他的毛捋,隻希望這位的傷口處置妥當了趕緊的滾蛋。

    她言罷抬眸瞧了眼完顏宗澤,見他額頭浮起一層冷汗,顯是疼的嘴唇都發白了,卻兀自忍著一聲不吭,錦瑟心中好笑,翹了翹唇角。

    錦瑟的思慮完顏宗澤自不知,見她不過片刻間便態度截然相反,倒越發疑惑。他凝眸盯著錦瑟細瞧,卻見她形容尚小,已初露絕色之姿,陽光照在她細白的麵容上,那麵頰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螓首蛾眉,素齒朱唇,神情靜琬,風姿卓越,這般年紀已一顰一笑皆透骨風韻,若然再過上兩年卻不知又該是何等傾城之態,完顏宗澤瞧的雙眸微迷。

    有趣的是,錦瑟竟對他赤裸裸打量的目光毫不在意,她動作間貼的很近,小巧而精致的鼻翼噴吐出的如蘭氣息噴撫在他滾燙的肌膚上,帶起一股入骨又鑽心的瘙癢來,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唿吸間血腥中卻有一縷隱隱約約的蘭熏桂馥清晰如腹,完顏宗澤目光輕閃,喉頭滾動一下。再察覺到錦瑟碰觸間纖巧微涼又柔軟無骨的手指如蜻蜓點水般在他滾燙的肌膚上遊動,不知怎的麵頰便一陣火熱起來,匆忙別開了臉。

    半響他才撇了撇唇,再次瞧向錦瑟,見她氣息平穩,瞧都不曾瞧他一眼,一時間眸中又帶上了幾分不服的執拗,竟自慢悠悠地用他暗啞的聲音讚道:“有女妖且麗,裴迴湘水湄。水湄蘭杜芳,采之將寄誰。瓠犀發皓齒,雙蛾顰翠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嚐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

    錦瑟縱使再沉穩,被他這般直勾勾地來迴盯著,又似情人細語般低喃的語氣調戲,也是氣的五腹六髒都打了結。她雙頰因羞惱紅若朝霞,唇角笑意卻依舊溫婉,微嘲地道:“早便聞武英王風流多情,今日方知名不虛傳。”

    這話卻是不再和完顏宗澤繞彎,直接點明了他的身份,說話間她手下一個失力灑藥的瓶子直撞上一塊外翻的皮肉,當即完顏宗澤便猛抽了一口冷氣,身子緊繃如鐵,錦瑟這才將目光轉向他,俏麗一笑,道:“抱歉,失手了。”

    完顏宗澤不防她會突然念出武英王來,更因疼痛咬了牙,再瞧錦瑟近在咫尺又清麗俏皮的笑顏,隻覺心頭一顫,視線禁不住一陣恍惚,轉而又暗生警惕,眸光瞬間恢複了清明,雙眼一迷抬手便抓了錦瑟右腕,狠狠攢住,沉聲道:“你欲如何?”

    他卻是懷疑起錦瑟的身份和目的來了!手腕被狠命箍住,骨骼生疼,完顏宗澤的雙眸眯起,狹長的眼眸,眼角上挑出銳利的鋒線,那藍盈盈的眼眸如冰封的藍寶石,射出幽涼銳利的光,冷峻又狠戾。

    錦瑟自知他心中所想,卻不怕死的一笑,語氣輕柔,用另一隻空著的手在完顏宗澤脖頸下隔空滑過,道:“王爺說,誰會去防備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又貌若無辜的小姑娘?興許我是刻意靠近您的刺客呢。您瞧,那些官兵辦不到的事,可能我這麽輕輕一劃王爺就命歸黃泉了呢。”

    聽她這般說完顏宗澤倒笑了,攢著錦瑟的五指微鬆,竟是神情挑逗而厭棄地上下掃了掃錦瑟,複又魅惑一笑,道:“美人計,你這青澀的身子卻不夠格兒,模樣兒倒還能看,本王便勉為其難地受用了也無不可

    ……”

    言罷卻是用指腹在錦瑟手腕上的淤痕上似憐惜似貪戀地揉撫了兩下,他那樣子十足的登徒子,眸光邪魅惑人,動作放肆輕狂。錦瑟心下氣恨,麵上卻不動聲色地淡笑,道:“那可真是委屈王爺您了,好了,自己打個結吧。”

    她說著甩開完顏宗澤的手,不再顧他尚未纏好的繃帶,退開一步在一邊坐了。

    錦瑟竟是半點羞怯模樣都沒,完顏宗澤隻歎她到底年紀尚小,還不知風月之事,心中竟隱約有些失落。隻看她生起氣來兩腮微鼓的小模樣,他卻覺生動而可愛,莫名高興。瞧了錦瑟兩眼,他才兀自將繃帶往腋下纏了兩道,打了結,攏好衣裳這才重新看向錦瑟,道:“你怎知我是何人?”

    錦瑟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水,輕呷了一口,這才揚眉瞧向完顏宗澤,道:“能惹出這樣大的亂子,又生得如此氣度容貌,偏還是藍眸的異域人怕是在北燕也不多見吧?更何況,我還不至於孤陋寡聞到連代表北燕皇族的海東青圖騰都不認得的地步。”

    完顏宗澤聞言倒笑了,當日在姚府後門遇到她時,他肩上所披賈哈上確實烙有海東青的皇族圖騰,這麽說她確實當時就認出了自己。

    既知他的身份,卻還敢貪他銀子,隨意糊弄他,這丫頭倒是獨一份的膽大,完顏宗澤想著卻是眨了眨眸子,道:“怎麽,瞧本王氣度容貌過人,小丫頭動心了?要不本王向你們小姐討要了你,以後你便隨在本王身邊,可好?”

    完顏宗澤的語氣雖充滿挑逗意味,麵上的笑容卻帶著北方男子的爽朗英氣,故而倒不叫人覺著厭惡。錦瑟莞爾,也不接他話頭,隻道:“今日我對王爺也算有助呢,卻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爺可願一聽?”

    聽錦瑟這般說完顏宗澤卻不意外,將才錦瑟猛然挑明他的身份,他已有所領悟,這會子隻劍眉一揚,道:“對美人兒本王向來有耐性。”

    錦瑟已習慣了完顏宗澤見縫插針調戲人的口吻,聽他接了口,倒覺有望,眸光微亮,道:“王爺也知,婢子是姚同知府的丫鬟,今日婢子和我家小姐有幸遇到王爺,來日還請王爺能瞧在今日相遇一場的份上,放姚府上下一條生路。”

    完顏宗澤聞言倒是微詫,挑眉道:“此話怎講?”

    前世時這江州地界可沒聽說北燕武英王遇刺這迴事,錦瑟雖不知為何今生會有此事發生,但顯然這事是必定要引起江州的一些變故的,江州知府是一定要因此事獲罪的。

    將才聽到汪大

    柱說官府要捉拿匪盜,欲搜查,錦瑟心中就存了疑。房門被撞開,她恰又瞧見那官兵頭領冷漠地推開汪大柱手中銀兩,之後這群官兵對姚家人的態度,還有他們銳利的目光,殺機騰騰的氣勢,甚至敏捷的身手,更叫錦瑟肯定這些人絕非江州官兵。

    如今朝廷腐朽,大錦官兵隻會做些欺民擾民的勾當,萬不會有那般氣勢。再來,錦瑟立時便想起了壽辰上那兩位姑娘談及武英王暴打南郡王的事。

    此事發生在如今大錦明孝帝剛剛即位之刻,完顏宗澤在天子腳下將長公主嫡子打的丟了半條命,隻怕為戲子爭風吃醋是假,向大錦新朝示威才是真,他這也是在代北燕國試探大錦新帝。

    試探新帝和新朝對北燕的態度,試探新帝的處事手段和心性,很顯然,通過這件事許多人都瞧出了,大錦明孝帝是個懦弱昏聵,治國乏力的無能之輩,他甚至欲取媚北燕換取安逸,這樣一個隻恨不能將完顏宗澤當祖宗供著的皇帝,又怎會派官兵明目張膽地追殺完顏宗澤?

    如今北燕蒸蒸日上,已是咄咄逼人,大錦怎會給其出兵南攻的理由?將才錦瑟一度以為那些兵勇不過是配合完顏宗澤在演賊喊捉賊的戲碼,可後來瞧了那隊官兵的行事手法和完顏宗澤身上實實在在的傷,她又否認了這一想法。

    這樣一來,錦瑟所料,便隻有一種可能。這隊官兵乃藩鎮西都王派來挑起大錦和北燕紛爭的刺客。

    這西都王和汝陽王、疆畢王同為大錦三大藩王,西都王馬絨手握重兵常年鎮守西南藩疆,其人野心勃勃,狂悖傲慢。自大錦聖祖時封三大藩王起,便有規矩傳下,藩王嫡長子五歲入京為質。而馬絨嫡長子去年已滿五歲,朝廷派人到西都接世子進京,馬絨卻遲遲不應,如今已是托了一年有餘。

    錦瑟記得前世時郭氏大壽前十來天,明孝帝派禮部員外郎水大人再次前往西藩接世子入京,水大人路過江州還曾做客姚府。

    若無意外,今生此事當也發生了。西都世子入京眼看已不能再拖,而馬絨如今已年過半百,膝下隻此一子,又係嫡出,如何能忍心送其為質?此時若然北燕和大錦出了紛爭,那朝廷便要被迫安撫藩王,安定邊疆,西都世子入京之事也會不了了之。

    更何況,將才錦瑟特意觀察了那一隊兵勇的穿戴,他們身上雖穿的是江州府兵的兵服,可那腳上官靴卻分明沾有暗紫色泥土,在陽光下那泥土更是呈現紫紅,若錦瑟記得不錯,大錦唯西南邊陲的萬壑穀有這種紫紅色泥土。

    完顏宗澤遇刺,又怎會不趁機問責大錦?若此事是西都王所為,明孝帝問責馬絨,馬絨不承認最後也隻能是場糊塗官司,即便坐實了馬絨之罪,北燕也得不到什麽實質好處。反觀,此事按在江州府兵頭上,北燕卻能趁機向大錦發難,大錦是勢要予北燕一些好處才能平息此事的。

    兩廂比較,完顏宗澤會如何行事,便不言而喻了。

    這般想著,錦瑟便微微一笑,道:“王爺,所謂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想來王爺也知這些刺客非我大錦官兵,可王爺將其引到這眾目睽睽、人多嘴雜的渡口來,怕是意在將這行刺之事鬧大吧?王爺想將這刺殺一事按在大錦頭上,安置在江州府兵頭上,這將來皇上雷霆震怒,江州知府首當其罪,江州官員怕是也要受到牽連吧?”

    完顏宗澤聽錦瑟如此說,瞧向她的目光瀲灩一閃,卻又吃驚地道:“行刺本王的難道不是江州府兵?若冬雪察覺了什麽,還望指點本王一二。我北燕人曆來恩怨分明,本王一向有仇報仇,有恩還恩。今日本王傷成這般,手下更是折損嚴重,這若將來尋錯了仇人可不好。再說,聽冬雪的意思,倒好似本王刻意冤枉江州府兵一般,在冬雪眼中本王便是那等不講道理,是非不分之人?”

    錦瑟見完顏宗澤一本正經地向自己討教,又做出驚異萬分的神情來,一雙藍眸卻含笑晶瑩,她不覺莞爾一笑,道:“王爺天縱奇才,自有分辨,王爺說是江州府兵便必定是了。所以,婢子才要懇請王爺高抬貴手,到時候為我家老爺說上兩句話,莫叫姚府上下被滿門抄斬,也莫叫我家小姐相幫王爺一場,卻還要落得流亡街頭的下場啊。”

    完顏宗澤聞言眯了眯眼,仔細瞧了兩眼錦瑟,這才道:“大錦軍政不分權,江州府兵乃知府薑大人一體節製,大錦律法不牽連無辜,不連坐受刑,此事明孝帝怪責不到你家老爺頭上。相反,薑知府獲罪,知府一位便提前空了出來,姚大人還能得福早日高升,又何來滿門抄斬一說?”

    完顏宗澤隻當錦瑟不明大錦律法,這才說的詳盡,錦瑟聞言卻眨巴著眼睛,道:“薑大人獲罪不會牽連到我家老爺嗎?這可就奇怪了,我家老爺乃薑大人下屬,下屬本便是協理政務的,薑大人犯錯,我家老爺也有失職之罪才是,怎可因過得福,升任知府?這不是賞罰不明嘛,王爺以為呢?”

    聽錦瑟這般說,又見她眸中清寒之光晶燦閃爍,完顏宗澤才恍然了錦瑟意思,她這非是在為姚家說話,而是要他適時踩上姚家一腳,是要阻那姚禮赫的官路!

    想到當日在沈記發生的事,還有錦瑟姐弟寄養姚府的處境,完顏宗澤心下了然,笑著搖頭,道:“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言罷眯了眯眼,湊近錦瑟,又道,“你一個小丫鬟,姚家供你吃穿,何以做出此等悖主之事?”

    錦瑟聽完顏宗澤這般說,便知他是應下了,心中微喜。

    前世薑知府榮升,姚禮赫順利升遷江州知府,次年,江州出現祥瑞之兆,恰逢宮中添了皇子,明孝帝龍顏大悅,升姚禮赫為從三品都轉鹽運使司運使,其後姚禮赫借機攀上了皇長子,得以在明孝帝南下巡遊時伴駕左右。船至淮安,明孝帝遇刺,姚禮赫竟機緣之下因救駕有功得了明孝帝器重,官升從二品布政使,若非如此姚錦玉又怎能成為謝少文的正妻?

    姚禮赫如今已在江州同知位上蹉跎了九年,前世江州知府一任是他仕途通暢之始,是在任江州知府時姚禮赫才步步高升,僅四年便官升五級位列朝班的。

    今世錦瑟又怎能容許姚禮赫順利升任知府一職?錦瑟這幾天本便在籌謀此事,隻無奈前朝之事,她力所難及,誰知今日機會便就送上了門。對她千難萬難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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