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成為我生命中最奇妙的一天。

    因為我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也從沒見過這樣的龍斐陌。

    沉默良久。

    突然,我的身體再次騰空,這一次,我是被輕輕抱了起來。他抱著我,坐到那張躺椅上,又是一陣沉默之後,有個什麽東西輕輕摩挲著我的下頜。

    他的手居然是溫溫的。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突然,他開口了:“有一個小男孩……”我的手被輕輕執住,他頓了片刻,安靜地繼續著,“從小家庭非常和睦,總是充滿了歡聲笑語。他爸爸喜歡繪畫,尤其喜歡收藏文藝複興時期的名畫,為此不惜一擲千金,媽媽是位鋼琴教師,他們都很愛小孩,對自己的兩個兒子寵愛得無微不至……”

    不知為什麽,我心裏微微一凜。

    他不看我,看向窗外搖曳中的薰衣草:“可是後來,他爸爸因為一幅贗品,把屬於自己的股權拱手讓了出去……再後來,在整個家族的壓力下,他們移民去了美國。”他側過臉,仿佛在斟酌著什麽,“……兩年後,他爸爸去世,不久媽媽便患了精神分裂症,跳樓身亡。”

    他頓了頓,握住我的手,靜靜地:“那個小男孩就是我,”他垂眸看我,“那年我十五歲。”

    他語氣淡然,仿佛局外人般:“斐閣受父親影響,很喜歡畫,但自從爸爸去世後,我媽痛恨這一切,放火燒了所有藏品,可斐閣還是個孩子,他不懂,照樣偷偷地畫,直到一天,他被失去理智的媽媽吊起來打,等我放學趕迴家,他被懸掛在窗台上搖搖欲墜……”

    他的神情依然平靜:“後來,我跟義父決定將媽媽送往精神病院,就在我們替她辦好所有手續的當天,她當著我們的麵跳樓自殺,從此解脫。”他低頭看我,“你永遠無法想像,在生病前,她是多麽的美麗優雅。”

    他停了停,擁住我,半晌之後:“桑筱,我失去的,跟你一樣多。”

    暌違半年,父親終於再次來找我。

    我冷眼看他,他衣著依然講究,還是時下最流行的小立領衣服、犀牛褶西褲。他一直比我這個女兒要時尚得多。

    隻是,他的臉色不太好,眼袋也清晰地凸顯了出來。

    我微微一笑,多麽似曾相識的場景。隻不過,這次是在一個小小的咖啡館。

    我低頭,聽見他躊躇半晌之後才發出的聲音:“桑筱,最近還好吧?”

    我點點頭,抬頭注視著他。

    他的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焦慮和惱怒:“桑筱,你都聽說了吧……”

    我依然點頭。桑瞳找我的當天,我聯絡到友鉑,他透露的訊息更讓人心驚。原來俞氏的資金鏈早就出了問題,父親仍然固執己見剛愎自用,不顧市場考量跟他們的勸阻,盲目擴大投資跟新業務的拓展,虧損額一天天增加,而以前幫他出謀劃策撈好處的那幫朋友們仿佛一夜之間全都蒸發了,直至現在債主逼門,龍氏重壓,俞氏數十年來的基業眼看就要毀於一旦。

    怪不得連桑瞳都會放下架子。

    友鉑四處奔走心力交瘁之餘,不認同地:“桑筱,我要是你,越是現在,越不會來趟這個渾水。”

    他歎了口氣:“我是沒辦法。”他微喟,“畢竟我是他兒子,是不是?”他跟小時候一樣摸摸我的頭,“傻丫頭。”隻有我這個平時看起來沒什麽正經的,時不時還會拚命糗我的哥哥,才會推心置腹這麽跟我說話。

    跟眼前坐著的父親相比,他更像我的親人。

    父親急急地:“桑筱,聽我說,這次跟以前不一樣,”他恨恨地,“沒想到,他們那麽不講義氣,更沒想到,”他沒好氣地,“就連自己人,也會倒戈一擊!”

    我不吭聲。

    父親的臉上難得出現幾分懊惱:“我怎麽早沒仔細看清楚那份擔保協議,倒讓龍氏鑽空子成了我們的最大債權人,”他長歎一聲,“沒想到啊沒想到……”他冷冷地,“繞來繞去,倒讓自家人逼上絕路!”

    我仍舊不吭聲。

    他等了片刻之後,放緩聲音又開了口:“桑筱,爺爺已經住院了……”

    我有些突兀地打斷他:“爸爸,我是你親生女兒嗎?”我親眼見過他跟那個女人,還有那個女人的孩子出遊,比起真正的三口之家更像三口之家。

    印象中,我跟友鉑從不曾有此待遇。

    他愣了一下,勉強一笑:“你這孩子,說什麽呢!”他放柔聲音,“你當然是我女兒。”

    我冷靜地繼續發問:“那,我媽媽呢?”

    他有些發懵地:“在家啊。”

    我淡淡一笑:“我是問我的親生媽媽。”

    父親臉色遽變,很久很久之後,他定定看著我:“……你……說什麽?”他幾乎語無倫次地,“你媽媽……當然……當然……”

    我再次突兀地打斷他:

    “雖然我不知道我媽媽是誰,但我知道,”我看著他,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她決不是我從小到大家長欄上寫著的那個人,於鳳梅。”

    放在從前,我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精於算計步步為營的一刻。

    從一年前俞家所有人迫不及待將我當作祭品拱手送出的那刻起,那個單純得有些懦弱,處處忍氣吞聲的俞桑筱已經不在了,永遠不再。

    這些天來,我所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刻的到來。

    我等了太久太久。

    驀地,我心中一凜,我想起龍斐陌抵著我的發,說的那句話――

    桑筱,我失去的,跟你一樣多。

    可是,我幾乎有一種肯定的預感,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

    父親的臉色轉而變得蒼白。他不看我,死死盯著地下。

    等待片刻,我起身:“爸爸,對不起,我還有事。”

    幾乎是立刻,他抬頭止住我:“桑筱。”他看著我,“桑筱,你媽媽……你媽媽……你怎麽會……”

    我垂眸,淡淡地:“如果有個人,從小到大從不曾抱你,親近你,關心你,而是竭力疏遠你漠視你挑剔你,”我緩緩地,“你會不會懷疑?”

    他的臉上愈加蒼白,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卻仍然開不了口。

    我越發平靜地看他:“雖然龍斐陌對我,不見得有什麽感情,但比起外人,終究還是好那麽一點。”

    隻是……一點嗎?

    仿佛又迴到那天,他抱著我,什麽話也不說,安靜地坐在窗前等待雨後彩虹的出現。

    突然間,我有點不確定。

    我搖搖頭,摒棄所有的雜念,注視著父親。現在的他,雖然發福,但五官的輪廓仍在,友鉑的英挺完全承襲自他。年少時節,彼時的他,未經風霜斑駁金錢侵蝕,加上有俞氏作後盾,堪稱風度翩翩,想必頗受歡迎和倚重。

    我明白,以父親一貫的個性,盡管表麵風流不羈,但心裏絕對明白孰輕孰重。他幾乎是絕望般地看我:“桑筱,你……不要亂想……你媽媽……真的……”

    我壓抑住心中的不忍,快速截斷他的話:“爸爸,你們當初為什麽要辭退安姨?”我咄咄逼人地,“是不是因為,你們偶然間發現,她竟然――”我頓了頓,一口氣說了下去,“竟然是梅若棠的遠房表姐?”

    我心中驀地一酸,梅

    若棠,梅若棠,我終於說出了這個名字……

    若不是我在安姨祭日千裏迢迢趕迴她的老家拜祭,又怎會在老屋裏發現她們兩個人的合影?相片背後清清楚楚寫著:梅若棠偕表姐攝於xx年。

    算起來,那時的我尚未出世。

    隻是,安姨的哥哥已經去世,而她的侄子絞盡腦汁也迴憶不出任何別的線索。

    父親仿佛見了鬼般,臉上重重扭曲著,他喘著粗氣,他的眼中,竟然掠過一種近似於痛苦,又接近憤恨的光芒,他咬著牙,冷冷地:“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他突然間身體前傾,低吼般,“你是從哪兒知道這個名字?!”

    我置若罔聞:“梅若棠,她是誰?”

    父親臉色幾乎猙獰,眼裏充滿了血絲,看起來很是陌生。他死死盯著我,仿佛不知道下一刻,從我嘴裏,還會說出什麽樣的言語。

    他的臉上,滿是憤恨,痛苦,還有莫名的恐懼。

    我仿佛什麽也沒有看見,字字清晰地:“她,是我媽媽,是不是?”我緩緩地,又重複了一遍,“梅若棠,是我媽媽,是不是?!”

    我要他親口說出來。

    他也看著我,突然間笑起來:“好,好,好!”他冷冷地,“真不愧為我俞某人的女兒!”他的臉色逐漸變得鐵青,“怎麽,你這是在跟我談判講條件麽?!”

    我緊緊抿唇,沉默不語。但是,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挺直了背。

    我不給自己退路,同樣地,我也不給他退路。

    我要一個完整的答案。

    就在今天。

    若要當真算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給龍斐陌打電話:“晚上……有空嗎?”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隔了很久很久之後,我才聽到他的聲音,依舊言簡意賅地:“有事?”

    我知道他極其厭惡虛偽冗長,也十分明白以他的精細完全不必作偽,索性開門見山地:“我想請你吃晚飯。”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

    我咬咬唇,耐心地等著。

    又過了一陣,我聽見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稍等。”一陣悉悉簌簌過後,他重又開口,“晚上我暫時沒有安排,”他頓了頓,“六點,我來接你。”

    電話迅即被掛斷了。

    自從阿菲上演了那場宴會驚魂記之後,我的身份在

    雜誌社早已不是秘密。

    隻是,有了先前良好的群眾基礎,眾人很是唏噓惋惜了一陣之後,除了大大敲我一頓竹杠,還有偶爾調笑我幾句之外,倒並沒跟從前有什麽不一樣。

    還是喬楦說得好:“大家都是文化銀。”

    就連素來交好的黃姐,也隻是皮笑肉不笑了一小下:“他,你還逃婚?”她戳戳我的腦袋,“小樣,生下來的時候大腦皮層缺氧了吧?!”

    我不吭聲。

    她沒在意,拍拍我的肩:“還有,給你句忠告啊,”她看了看震動中的手機,接起來之前還不忘添上一句,“這年頭全球氣候變暖,桃花可開得旺!”

    剛說完,人家就閃到一旁你儂我噥去了。

    說實在的,我真佩服她,傷痛歸傷痛,愣是拒絕吃迴頭草,現在跟一個外科醫生甜甜蜜蜜在談戀愛,對方細致幽默,很襯她。

    據說老總最近喝高過無數次,還差點胃出血。

    我表示理解,但絕不同情。

    我一下樓,就看到這樣一幅奇景:社裏一幫丫頭正嘰嘰喳喳簇擁在一輛緊閉門窗的車周圍,阿菲手中的數碼相機還對著車子猛拍個不停。

    我挑挑眉,走了過去。我憑借車牌號已經認出是誰的車。

    阿菲一把拽住我:“你怎麽才下來?!”她變臉般,迴頭對緊閉車窗的車子展現出璀璨的笑臉,接著又迴頭對我惡狠狠地,百折不撓地,“喂,這次一定要讓我拍到!”

    我無奈,伸手敲敲車窗。

    一張眉頭緊蹙的臉出現了,他的表情非常不隨和,幾乎不看我們:“上車。”

    我朝懊惱的阿菲抱歉地笑,用隻有她聽得懂的耳語:“一定。”

    一個紅燈口。

    龍斐陌轉身,暼了我一眼:“去哪?”

    我想了想:“m大北門。”我念過書的地方。

    他又暼了我一眼,一言不發重又開車。車裏依舊迴蕩著悠揚的佛樂。很難想像,龍家兩兄弟都喜歡聽。

    我閉目養神。

    我帶他進的是一家看上去十分簡陋但生意十分紅火的小餐館,似乎每所大學都必不可少地被這樣的餐館包圍,他無可無不可地坐下,打量著四周。

    我輕車熟路地點了幾樣菜,當我把菜單遞給服務員之後,龍斐陌收迴目光:“你以前經常來?”

    我衝對我點頭的老

    板娘微笑:“嗯。”隻不過那個時候,跟我一起來的,一開始是何言青,後來換成了喬楦。這個潑辣的老板娘,曾經親眼見過我因為失戀的打擊,跟心有戚戚焉的喬楦兩人喝得酩酊抱頭痛哭。

    她後來對我說:“沒想到兩個文文靜靜的小姑娘,倒是能哭得兇!害我丟了好幾單生意!”

    我將筷子遞給龍斐陌:“全m大附近的川菜館,沒一家有它正宗。”

    龍斐陌看著我,表情有點難以琢磨。

    菜上來了。

    我夾起來就吃,他卻一直不動筷,我吃了幾口,暼了他一眼:“要不要幫你把菜冰一下?”

    他似乎愕了一下:“嗯?”

    我又暼了他一眼:“你好像比較喜歡等菜涼了再吃。”

    如果我沒有眼花,他眉頭跟唇角微挑。他舉筷,吃了幾口:“還不錯。”

    我不理會他,低頭大口大口地喝著啤酒。今天我點的菜,都是最辣的,痛快之至。

    好久沒有這樣酣暢淋漓的感覺了。

    很快我就喝完兩瓶啤酒,我又滿斟上一杯,朝他舉了起來:“幹杯!”

    *****************************************************************************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到了那棵老榕樹下的。我隻知道,等我清醒的時候,靜靜的籃球場,偌大的地方,就我們兩個人。

    而我身旁坐著的那個人,身上的西裝不翼而飛,正皺眉看著我。

    一陣涼風吹來,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下意識抱緊雙臂,我扭頭看他:“這是什麽地方?”我的意識還不甚清醒。

    “你哭著喊著一定要來的地方。”迴答很簡潔。

    我“哦”了一聲,轉眼就瞥見那件西裝,正蓋在我身上。我活動了一下雙腳,不太利索地想站起來,因為麻痹太久,竟然重重歪倒。他接住我:“你以前經常來?”我迷迷糊糊地:“這個問題你剛才好像問過了。”

    他“唔”了一聲,我恍惚聽到他的聲音沒好氣地:“原來你也有記性好的時候!”

    一定是我聽錯了,我閉上眼,龍斐陌,那個冷酷的機器人,哪有這麽人性化和幼稚的一麵。

    我好像又聽到了他的聲音:“剛才你哭得像個瘋子。”

    “…

    …”

    “你喝掉了整整五瓶啤酒。”

    “……”

    “你對著空籃框亂喊亂叫一氣,把值班保安全都招來了。”

    “……”

    “在餐館裏,你發酒瘋爬上桌子,揪住我的衣領……”他薄薄的唇一啟一合,“……說……”

    我不得已抬眼,原本還想打個什麽哈哈挽迴點麵子,一接觸到他的眼神,我閉嘴了。

    他看著我,眼裏竟然有著一絲絲憐憫:“‘爸爸,我寧願不做你的女兒。’”

    我渾渾噩噩的神智就此清醒,原本強自抑製的羞惱也突然間消弭。我不看他,答非所問地:“謝謝。”

    我已經收到方老師自英國發來的e-mail,他說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替他安排當地最好的醫生,會盡快手術。

    我迴信,等他迴來。

    龍斐陌仿佛明白我的意思般,轉過頭去,輕哼了一聲:“為其他男人不必如此鞠躬盡瘁。”他又哼了一聲,表情似乎很是不悅,“畢竟你的丈夫,是區區在下我。”

    我沉默片刻:“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我媽媽……”

    他暼了我一眼:“不是現在這個。”

    我點頭,不驚訝,仿佛他早該知道:“二十歲那年,我爸爸認識從英國迴來的梅若棠,一年後,梅若棠迴英國。二十五歲,應爺爺要求,他跟門當戶對的於鳳梅訂婚,準備結婚。後來梅若棠迴來,再後來,有了我。”我輕輕地,“不幸,有了我。”

    父親就是這麽說的。我仿佛又看到他的神情,極其冷漠地:“我這輩子所有的不幸,都從那個時候開始!梅若棠背叛我,她背叛我,有了我的孩子她還是選擇背叛我,她害得俞家元氣大傷,害我一直被大哥壓製,無所事事了那麽多年……”父親臉上有點扭曲,仿佛喝醉酒般,說話也開始語無倫次,“……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她一直看不起我,她根本看不起我,從來看不起我,如果,如果不是……不是因為何……她根本不會跟我……”突然間,他的眼睛一閃,“想當年,英國迴來的梅若棠,高貴大方,溫柔高挑,繪畫功底一流,多少名門子弟喜歡她巴結她,就像罌粟花一樣叫人欲罷不能,就連一貫不愛風月的何臨甫都迷上了她,”他的語調竟然漸漸柔和,“我做夢都想不到,那天,那天……”

    我深吸一口氣,何伯伯?何言青那個從來不苟言笑的爸爸?我打斷他:“她現在在哪兒?”

    父親茫然地重複道:“……在哪兒?”他迴過神來,“在哪兒?!”他竟然笑了,笑得有些神秘,“她走了,她什麽都不要,就連知道有你的當天,我跪在她麵前,發誓立刻迴去辦手續她都不要,什麽都不要……”他搖搖頭,聲音上揚,“你剛滿月那天,她拋下你就走了!走得遠遠的!桑筱,她不要我,她更加不要你!”

    現在的父親,更像個窮途末路歇斯底裏的精神病人。

    我強忍住心底的厭惡,一言不發。

    隔了很久很久之後,父親的臉上滿是疲憊,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桑筱,”他聲音暗啞地,“幫幫俞氏,放俞氏一條生路。”

    ****************************************************************************

    龍斐陌轉身看我,輕輕一笑:“生路?”他一點一點,放開我的手,“路難道不是他們自己走絕的嗎?”

    “你看,夜色太美了,”隻是片刻,他重又一把拉起我,“來,桑筱,陪我跳支舞。”

    他一邊執著我的手,帶著我在偌大的籃球場裏轉圈,一邊竟然吹起了低低的口哨。很美的曲子,tat’swyyougoaway。

    tat’swyyougo

    babywon’tyoutellmewy?

    tereissadnessinyoureyes.

    idon’twannasaygoodbeytoyou.

    loveisonebigillusion!

    lsouldtrytoet.

    buttereissometingleftinmyead.

    you’reteonewosetitup.

    nowyou‘reteomakeitstop.

    i’mteonewo’sfeelinglostrigtnow.

    nowyouwantmetoet.

    everylittletingyou

    said.

    buttereissometingleftinmyead.

    iwon’tettewayyou’rekissing.

    tefelling’ssostrong

    werstingforsolong!

    butl’mnottemanureartismissing!

    tat’swyyougoawaylknow!

    youwereneversatisfied.

    nomatterowltried.

    nowyouwannasaygoodbyetome.

    loveisonebigillusion!

    isouldtrytoet!

    buttereissometingleftinmyead!

    iwon’tettewayyou’rekissing!

    tefelling’ssostrong!

    werstingforsolong!

    butl’mnottemanureartismissing!

    tat’swyyougoawaylknow!

    yeslknow!

    sittingerealone.

    intemiddleofnowere.

    don’tknowwicwaytogo.

    tereairn’tsomuc2saynowbetweenus.

    tereain’tsomucforyou.

    tereain’tsomucformeanymore.

    iwon’tettewayyou’rekissing!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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