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枯坐在客廳裏,樓上一片寂靜。

    我百無聊賴地到處看,龍家兄弟倆住的是三層別墅,客廳空間很大,幾乎沒有多餘的裝飾,隻是在一麵牆上,錯落有致地掛著好幾個大大小小的動物標本。想當初,龍斐閣十分自豪地對我指點道:“這是snipe,一種動作很靈活的小鳥,要獵獲很不容易,那是蒼鷺,那邊是麋鹿,還有……都是我哥在美國的時候狩獵來的。”他翹起拇指,“他有狩獵許可證,槍法很準。”

    我暈頭轉向地分辨不出是什麽,隻覺得不舒服,下意識地對那個看上去原本就十分冷冽的男子,更多了一份莫名的畏懼。

    突然,樓上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我側過耳朵去聽。

    聽了半天,隻聽到模模糊糊的:“……是我……我不喜歡……能不能……”

    我想了想,再想起龍斐閣在泰國餐廳裏說過的話,若有所悟。想必,他聘我做家教,是背著其兄的。看得出來,他從小嬌生慣養的,這種偷梁換柱的事,想來不會是頭遭。

    正想著,有人徐徐下樓。我抬眼一看,是龍斐陌。一會兒功夫,他已經換了一身休閑裝,外罩v領羊絨衫,果然像上期財經周刊上寫的那樣:麵如冠玉,挺拔瀟灑。

    他很輕鬆地在我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你好,俞小姐。”“你好。”他看著我,口氣聽上去仍然很平淡:“對不起,我不知道斐閣原來這麽自作主張。”我也看著他,平靜地:“沒關係。”

    他的目光閃了閃,竹節般的手指在沙發背上有節奏地敲著,依然不疾不徐地;“坦白地說,我不認為,你會比我先前給斐閣請的老師合適。”話裏的逐客意味甚濃。

    我笑了笑:“我也不認為。”

    我一直在等他這句話。

    從大二開始,前前後後我也給好幾個老外做過家教。不要以為老外個個都大度好說話,小肚雞腸嘮嘮叨叨的也不乏其人,但基本上,從一開始不可避免的小小摩擦,到後來的漸漸磨合,大多數都算好聚好散。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又閃了閃,略帶玩味地看著我闔上書本,整理著手邊的東西,冷不防問道:“我能不能問一下,”他抿了一口手中的茶,閑閑地,“能讓斐閣迴掉北大複旦的資深教授,你總該有自己的一套教學計劃吧?”

    咄咄逼人是吧?我把書裝進包裏,站起身來,幹脆地迴他:“沒有。

    ”連對不起二字都欠奉。

    他揚揚眉,話音依然平緩地:“……沒有?”

    我埋頭整理完東西,闔上背包,拉上拉鏈,不客氣地:“你不是也學過麽?你不會不清楚學語言需要環境,天賦,還有努力吧?”我聳聳肩,“光靠老師教,是教不會的。”接著,我又補了一句,“有很多東西,書本未必教得到,就算書本教得到,總還有個體差異。”堂堂加州大學企業管理碩士,不一樣又倨傲又目中無人?

    不知為什麽,我很討厭他臉上那種淡淡的似有若無的譏諷。

    所以,我的態度同樣不算善意。

    沒關係,盡管炒了我吧!

    一直沒有人應答我。甚至,他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的改變。

    我看了看表,跟桑枚約好了陪她去看電影的,時間快到了,於是,我看向沙發上斂眉品茶的那個人:“對不起,我還有事。”我轉過身去,“再見。”

    應該是不用見了。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我聽到一個聲音:“俞小姐――”

    我頓了頓,有些詫異地迴過頭來。

    沙發上徐徐站起一道身影,他舉起杯來對著我微微一揚,平靜地:“下周見。”

    我輕輕推開大門。

    看門的老徐朝我友善地笑笑:“怎麽,桑小姐又來啦?”這個老實人總是分不清我姓甚名誰。

    我朝他揚了揚手:“安姨還好嗎?”“還不錯。”他裂開嘴,“就是一直盼著你來。”我有些慚愧地笑:“這兩天忙。”說著,一直朝院子裏走去。這是一家地理環境很幽靜的私人養老院。安姨正在屋子裏等我,她的氣色很好:“桑筱。”我端詳了她一下:“安姨,你好像胖了一點。”一邊說,一邊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她:“我帶你到外麵走走。”

    坐在院子裏唿吸新鮮空氣的安姨快活得像個孩子,她時不時深吸一口氣,或是伸手去采身邊的樹葉。我坐在一旁看著,微笑。快五六年過去了,安姨也老了。從我記事時候開始,她就在俞家做事,負責為全家打掃衛生,有時候也接送我們上學。

    整個俞家,她是待我最好的人,好吃好喝的,總要給我留一口,遇到我被打罵,她總是忍不住出麵為我說情,哪怕自己受委屈。她沒有子女,卻待我勝過親生兒女。我對她的感情,比對爸媽深得多。

    所以,我十三歲那年,當我迴到家,發現安姨突然不見了,對我來說,無異於

    晴天霹靂。忍不住問媽媽,得到的是漠然的一瞥。忍不住問爸爸,得到的是狠狠的一記眼光和不耐煩的迴答:“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那時的我,失去了唯一的庇蔭,躲在被窩裏一個人哭,被大人責罵,被桑瞳嘲笑,十三歲的我,擦幹眼淚,暗中發誓:長大後,一定要找到安姨。

    一年後的一天,友鉑四處張望之後,神色詭異地偷偷塞給我一封信:“桑筱,除了我,沒有別人看到。”他撓撓頭,“我猜給媽看到後多半會扔掉。”

    我打開來一看,先是開心,隨即難過。

    信是安姨的哥哥寫來的,說安姨迴了老家,開始挺好,隻是前陣子出了車禍,傷得很重,截肢後隻能坐在輪椅上,家裏環境不好,希望俞家能夠念在以前的情分上資助一二。信的語氣寫得很辛酸,我想,如果不是山窮水盡,那個以前我曾經見過的看上去很憨厚的中年男人不會寫這樣一封信來。但是,我知道,就像友鉑說得那樣,這封信是得不到迴音的。

    我迴房數了數所有的積蓄,決定幫安姨。我按信中提到的地址,跟安姨聯係上了,並跟她的家人合力,把她送到了這家養老院。我無力照料她,但在這裏,有專人伺候,她的生活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所有人包括喬楦都不知道,這麽多年來,家裏每月撥給我的錢的大半,都用在了安姨的費用上。

    安姨停下動作,看了看我:“桑筱,你瘦了。”“嗯,最近有點忙。”她俯身從輪椅一側的袋子裏拿出一堆什麽東西:“前陣子趕著給你織出來的手套和圍巾,你試試,”她幫我戴上,“天越來越冷了,你在外麵,要當心受涼。”她的一雙眼睛,溫暖而洞察地:“桑筱,工作好找嗎?”我笑了笑:“不,一點兒也不。”

    投了好幾份簡曆出去,都是石沉大海。

    她沉默了片刻,拍拍我的手:“別急,再等等。”

    我點頭:“放心,我知道。”

    她端詳了一下我,歎了一口氣:“桑筱,你都二十二歲了,不要總打扮得這麽素這麽不講究,”她的神色有些黯然,“要不是我拖累你……”我止住她:“安姨,不要這麽說。”她又歎了一口氣:“桑筱,你越來越……”

    她突然止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篤篤篤”,有人敲門。

    躺在床上看書的我看了看表,半夜十一點多,誰啊?

    我爬了起來,打開門一看,不由皺眉:“這

    麽晚,還喝這麽多酒,臭氣熏天的,想熏死我啊?”門口站著的,是我那個向來倜儻風流的哥哥,俞友鉑。

    他仿佛沒聽見,徑自繞過我進了房間,大大咧咧地一路躺倒在我床上。我捂住鼻子,跟過去使勁拉他:“這麽晚找我有什麽事,快說。”

    深更半夜酒氣熏天的,準沒好事。

    果然,他睜開眼斜睨我:“怎麽,嫌我酒氣大?”他沒好氣地,“還不是因為你!”

    “因為我?”這可奇了。

    他一翻身坐了起來,正色看我:“桑筱,你知道我今晚被誰拉過去喝酒?”

    我朝他翻白眼:“我又不是神仙,怎麽知道?”

    “何、言、青。”他加重語氣,“我被言青拉去喝酒,他喝得酩酊大醉。”

    我笑了笑:“是嗎?”當初年少無知的時候,用盡所有想象力都無從想像,自己也會有聽到這個名字完全無動於衷的一天。

    “‘是嗎’?你們兩個人算怎麽迴事?”友鉑皺著眉頭重複了一遍,爾後神色嚴肅地,“桑筱,言青是我介紹給你認識的,你們一個是我妹妹,一個是我朋友,莫明其妙就分手給我看,我就一局外人,不好說什麽,但是……”

    他歎了一口氣。

    我看著他,心裏一動。是,沒有友鉑,我不會認識何言青。

    我十六歲那年,兩個渾身臭汗的十七八歲少年,騎車從慢慢走路的我身後追上來,友鉑吊兒郎當地:“嗨,桑筱,給你介紹一下,我剛認識的球友,何言青。濟仁醫院何舯坤老先生聽過吧?他爺爺,”他宛如講相聲般,“現任院長何臨甫知道吧,他爸爸。”

    都是本地赫赫有名的人物,好像跟我們家偶有來往。

    那個看上去有點陌生的少年,有著一口潔白的牙齒,笑起來很像那個港星黎明年輕的時候,溫暖而略帶一絲羞澀地:“你好。”

    迎著陽光的我,不可避免地眼睛微眯了起來,光暈中我的臉微微一紅。

    我祈禱著沒人看到。

    十七歲那年,江南的梅雨季節,我收到一張小小的紙條:聽友鉑說你想學騎車,明天下午到學校旁邊的小廣場來,我教你。

    當天晚上,年少的我生平第一次失眠。

    第二天,小廣場上,我戰戰兢兢跨上車,身旁有一個溫和的聲音:“別怕,我會一直扶著車。”

    我低頭,不敢看他,但是,

    我能感覺到他眼底隱隱的笑意。

    我有點發窘,隻顧向前騎。

    我心底有著一絲絲甜蜜,因為他的那句話――

    我會一直扶著車……

    我從來沒有體會過那樣的溫暖。

    後來幾天,我天天溜出去學車,逐漸地越騎越順,有一天,轉好幾圈之後,突然,我想起什麽,往後看去,果然,那個人含笑抱著胳臂,遠遠站在廣場的另一端。

    “哎喲――”一時沒掌握好平衡,我大叫一聲,摔下車來。

    那個身影急急跑過來,我瞪著他,小聲咕噥著:“騙子!”

    他跪坐在我麵前,低低地笑。

    突然,天空飄起了細雨。他一把拉起我,向著附近的小亭子跑去。雨越下越大,交織出淡淡的煙霧。我愁眉苦臉地,有些懊惱地,看看外麵一刻不停的雨水:“怎麽辦,學不了車了……”

    一轉眼,他正專注地看著我。

    我微微一窒。

    他伸出手來,輕輕撥開我額前被淋濕的頭發,隨後,他的頭俯了下來:“你可以不學車。”我眼睜睜看著他的臉在眼前放大:“傻瓜,有我呢。”

    十七歲那年的雨季,那一天,那個亭子裏,淡淡的梔子花香中,一個男孩子吻了我。

    他真正對我表白是寄給我的一封信,裏麵隻有一張紙條,一行字:

    倚門迴首,卻把青梅嗅。

    李清照的詞,我會心地笑,微微臉紅。

    後來……

    後來,背著父母,我們悄悄談了三年的戀愛,直到我念大一。

    後來,他固然沒有消失在茫茫人海,但是,一夕間突然變得沉默,莫名的沉默,還有心不在焉,我十分無措,但是,隻能無措。

    再後來,出現了另外一個女孩子。我遭受了親情和愛情的雙重背叛,我的心痛,我的心灰,沒有人能知道。

    天底下的愛情,大抵如此。

    所以,現在麵對友鉑,我隻是淡淡一笑:“感情淡了就是淡了,沒了就是沒了,”我起身給他泡茶,“沒有什麽對錯。”友鉑接過茶,又歎了一口氣:“話雖然這麽說,但是,言青看上去……”他略略躊躇了一下,“很不開心,他渾身上下都頹廢,桑筱,這不像他。”

    不像他?

    又如何?

    我站到窗前,看著窗外修長的竹

    條在夜風中輕輕搖擺,聽著竹葉沙沙作響:“哥,可不可以不再談他?”我轉過身來,“我沒有辦法改寫過去,但至少……”

    我平靜地:“我可以試著掌控現在。”

    又是一個周末,我偕同喬楦走出校門,準備迴家。突然,緩緩滑過來一輛奔馳。車在我麵前停下,然後,車門開了,一個中年男子跨出駕駛室:“俞小姐。”

    陌生的一張臉,我有些迷惑。他笑了笑:“你好,我是龍先生的司機。”哪個龍先生?我蹙眉。他又笑了笑,看上去十分和善地解釋著:“龍斐陌先生。”他看我依然有些驚疑不定的樣子,又補充道,“龍先生派我來接俞小姐去上課。”

    我這才想起來,自從上次之後,好像已經有陣子沒去龍家了。一是因為忙,二則,或許是我心底隱隱的抵觸情緒作祟。

    於是,看著這張溫和友善的臉,我也微笑:“麻煩您迴去告訴龍先生,很抱歉,我最近一直很忙,恐怕不能……”話沒說完,中年男子已經爽朗地笑了起來:“龍先生就說你一定會這麽說,所以……”他敲敲後排座的窗戶,車窗緩緩搖了下來,我一看,竟然是龍斐閣那張活力四射的笑臉。他朝我跟喬楦裂開嘴:“嗨。”他又朝我擠擠眼,“俞老師,你老人家好大的麵子,還要我親自來接你。”

    喬楦倒吸了一口氣,輕輕附到我耳邊:“天哪,小美男――”

    我瞪了她一眼,也輕輕地:“收迴你的口水!”

    重色輕友的家夥。

    她則迴應我一記手肘,變本加厲地:“我不妨礙你了,先走――”

    話猶未完,人已飄遠。

    麵對著兩張笑臉,麵惡心軟的我隻得上了車。

    偶爾,桑瞳在家的時候,我會看到龍斐陌在我們家進出。

    偶爾,他也會留在我們家吃飯。

    每次他來,從爺爺奶奶,到伯母、父親,都很開心。伯母說得對,龍斐陌是目前為止桑瞳身邊最出色的人選。而桑瞳呢,她盡管矜持,但很顯然,每次龍斐陌來,她都打扮得格外明豔,笑容跟話也比平日要多。

    飯桌上,我隻是坐在角落裏低頭吃飯,沒有人注意我,我也不甚留心他們的交談,隻是覺得,父親對龍斐陌的殷勤,遠遠超過一般後輩,這在以往很少見。他會毫無保留地誇讚龍斐陌的經營能力:“了不起,聽說你在短短時間,就把貨運線開到非洲……”或是直接恭維他:“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

    龍斐陌通常隻是客套性地迴覆幾句,看得出來,他對父親的溢美之詞並不在意,更不熱衷。甚至,他對父親也隻是禮節性的客套。

    我很少跟龍斐陌打招唿,他看到我,通常也隻是淡淡一瞥。

    即便有龍斐閣這層關係在,我們也一直形同陌生人。

    桑瞳的朋友,從來都不會是我的朋友。

    沒過幾天,我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我已返校,下午若有空,來我公寓一趟。方安航。

    我十分驚喜,方叔叔從歐洲迴來了?算起來,身為知名中文教授的他已經去訪問了將近半年。

    下午三點,我站在教授公寓外,敲響了房門。門很快開了,方叔叔微笑著,站在門口迎接我。他穿著中裝,看上去還是那麽溫文可親,洵洵儒雅。

    坐定後,他打量著我:“桑筱,好久不見,瘦了點啊。”隨即,從沙發旁邊的茶幾上拿起一個盒子遞給我,“給你,路過英國時從拍賣會上買來的。”

    我打開一看,是一幅保存完好的18世紀人物木版畫。

    他微笑著:“記得你喜歡。”

    我也笑:“我前陣子聽說,一個英國老太太早年花200英鎊買了兩幅木版畫,結果去世前發現是歐洲早期絕版木版畫,價值超過100萬英鎊,”我揚了揚手中的畫,“所以,方叔叔,您可得想仔細了。”他唇角微勾:“那最好,就當你的嫁妝。”他想起什麽,瞪了我一眼,“明明你繪畫很有天分,卻不能夠堅持,沒出息!”

    我伸伸舌頭。

    十歲那年,在國畫老師林清斕家,我跟桑瞳第一次見到方叔叔,那時,他剛從國外迴來,才三十出頭,健談、博學、溫和,對我跟桑瞳一直很好,亦師亦友,我跟桑瞳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

    後來,我念大學那年,他也來到我們學校教書,擁有博士學位,對學生絲毫沒有架子的他,立刻就成為學校裏風頭最健的明星教授,無數女生迷他迷得要死要活。

    他喝了口茶,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聽說桑瞳迴來了?”

    我點了點頭。

    他偏過頭去:“唔,好久沒看到她了,不過,”他放下杯子,笑了笑,“桑瞳無論在哪兒,都可以適應得很好,想必俞家又多了一個幫手。”我有點意外,他很少提及我們家的人和事。仿佛從不感興趣。

    突然,他毫無預警地:“那你呢?桑筱。”我眨了眨眼:

    “嗯?”方叔叔慢慢斂去笑容:“都快畢業了,打算怎麽辦?”他想了想,“想不想出國?我可以給你做擔保,再說,”他緩緩地,“對俞家來說,出錢送你出去念書,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我搖搖頭:“不想。”我低下頭去,“我還是想找工作,不過,很難。”

    他眼中掠過一陣淡淡的失望,他一直沒有吭聲,半晌之後,遞過來一張名片:“我的一個朋友,開了一家雜誌社,效益很不錯,有興趣就聯係一下。”

    我接過來,心裏很是感激。

    隻有他跟安姨,從不多問我為什麽。

    又到了事先約定好的,給龍斐閣補課的日子。

    龍家客廳裏,我一邊收拾著書本,一邊跟龍斐閣嘻嘻哈哈地閑聊。一段時間以來,他跟我相處得十分融洽。看得出來龍斐陌盡心照顧他,但沒時間陪他,搞得他如同三歲小孩般見人就黏。

    而且這兩天,我的心情很好。投了簡曆,跟那家雜誌社的負責人麵談過後,對方十分爽快地要求我下周開始去實習,並給出了薪酬標準。雖然不算高,但應付我的日常開支,包括安姨的費用,如果節省一點,應該夠了。

    終於可以自立。我心裏十分感激。

    龍斐閣這個乖覺的小子仿佛察覺出來了,變戲法般拉出一個棋盤:“時間還早,陪我下一盤,好不好?”我定睛一看,忍不住發笑。

    我八歲,友鉑十歲那年,父親送我們去學棋,兩年後,友鉑棄學,並且從此再也不肯跟我對弈。

    這個,原因嘛……

    二十分鍾之後,龍斐閣朝我十分甜蜜地笑,小心翼翼地:“……悔一步,就悔一步,好不好?”

    我也朝他甜蜜地笑,瞬間完全收斂:“不行。”

    速戰速決,落子無悔,是我下棋的原則,友鉑正是因此,不肯跟我坐在同一張棋盤的兩端。

    教棋的師傅曾經說過,這是長處,也是短處。尤其對一個女孩子而言。

    龍斐閣又愁眉苦臉了一陣,見我沒有轉圜的餘地,有些恨恨地:“那讓我再想想,總行了吧?”

    我點點頭。

    得放手時且放手,不窮追猛舍,似乎也算是我的優點之一。

    他抓耳撓腮了很久之後,突如其來冒出一句:“我餓了。”我啼笑皆非看著他:“那又怎樣?”想耍賴不成?

    他果然就是這個意思,腆著臉朝

    我諂笑:“今天廚房裏做了我最愛吃的烤乳鴿和鮑魚,”他深吸一口氣,很是陶醉,“我好像聞到香味了。”

    我聳聳肩:“那好。”順勢準備起身,“下次再來吧。”他連忙伸手止住我:“不。”他鄭重其事地,“桑筱,不要又急著走,留下來,吃過飯後,陪我把這盤棋下完,好不好?”

    我剛想一口迴絕,可是,我看到他的眼神,我不由猶豫了一下。那個眼神,仿佛孩子般純真,帶著微微的祈求,好像可以預期的失望,還有淡淡的憂鬱。

    他隻是一個容易迷路的脆弱的孩子。

    於是,我竟然心軟了。片刻之後,我點頭。

    我們剛在那個長得有點離譜的餐桌前坐定,突然間,我聽到身後一連串腳步聲,不疾不徐地由遠及近。

    我有一種複雜的說不出來的預感。果然,龍斐閣極其詫異地叫了起來:“哥,秦衫姐不是說你今天晚上要開會嗎?什麽時候迴來的?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他得到的隻是一聲淡淡的“唔”。龍斐陌在我對麵坐定,穿著居家服,似乎很是隨意地:“俞小姐也在。”

    我點了點頭。他是那種天生給別人以濃濃壓迫感的人,遠遠沒有龍斐閣那般自在跳脫。

    龍斐閣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興致勃勃地:“哥,桑筱很難請的哦,我特地讓柏嫂加了菜。”他殷勤地,“記得你說過愛吃幹貝蝦球跟鬆子茄魚的對不對,快,嚐嚐柏嫂的手藝有沒有你家的廚師好?”

    我暼了他一眼,有點哭笑不得。這個棋癡,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舉筷。嗯,那個看上去沉默得近乎木訥的中年婦人是真人不露相,我由衷地:“好吃,美味之至。”我想了一下,“就像小李飛刀,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他似懂非懂,但仍然大喜:“真的嗎?連你對食物這樣挑的人都說好,看來,”他朝龍斐陌眨眼,“哥,你該給柏嫂漲工資了。”

    龍斐陌沒有理會他,而是低頭,淺淺啜著湯。而後,他抬頭,慢條斯理地品嚐著鮑魚,皺皺眉:“今天火候差點。”

    我也算對飲食講究的人,仍然驚詫於他的挑剔。他暼了我一眼,再看向龍斐閣:“最近學得怎麽樣?”

    龍斐閣想了想:“還行吧,就是有些倒裝句啊,成語啊,古文啊什麽的,有點弄不清,”他朝我擠擠眼,“還要麻煩俞老師幫我複習。”

    我不看他,暗嗤一聲,他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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