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皇帝還在位的時候,蒼周已是頗為繁華。


    那時大燕尚且內憂外患,無力覬覦蒼周地廣,是以百姓過的還算安居樂業。


    這人呐,一旦過的舒心了,就容易折騰出各種幺蛾子來愉悅自己。


    比如,用詩會,才氣,容貌,以及家世來評斷這蒼都妙齡少女們的排行。


    雖爾後也伸延出了男子的評判排行,但到底沒妙齡少女們來的更引人關注。


    而且,這排行的的確確也是會帶來好處的。


    一是名聲大好,說不定能高攀個好親事。


    二是滿足了虛榮心,連自己爹娘說出去都有麵子。


    所以當時蒼都的貴女們,可是爭破頭皮的去提高才氣,去打扮自己,去出口成章,隻為在那榜單裏,爭個排行。


    說起來,李佳淳對這種事情向來是不怎麽關心的。


    她雖有妍麗容貌,也有滿腹詩書,更有一手古琴絕技,但對她來說,這些都比不上跟著小舅舅偷偷的溜出去,玩個一天來的爽快。


    這天,陽光明媚,小風徐徐吹,端得是個舒適又愜意的天氣。


    李佳淳穿了一身水紅色的裙衫,在明月的幫忙遮掩下,悄悄地從李府後門溜了出去。


    小舅舅甄明術正站在門口,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等待。


    一瞧見李佳淳來了,舅甥兩個像做賊一樣,悄悄地上了等待已久的馬車。


    李佳淳坐在馬車裏,甄明術坐在車轅外,一甩馬鞭,在空氣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爾後,馬車疾馳。


    顛簸中,李佳淳不忘掀起簾子,伸出頭顱,小聲的詢問,“小舅舅,你說的事情靠譜嗎?今天真的有熱鬧看嗎?”


    “當然有了。”甄明術得意的一笑,吐掉嘴裏的狗尾巴草,咧嘴笑道,“柳尚書家的那個獨女,在上次詩文比賽裏輸給了馬大學士家裏的嫡次女,隻得了第五的名頭,心裏不高興得緊,便下了戰書,說要在月閣樓重新挑戰馬大學士家的嫡次女,若是這次贏了,便重新動那排行。”


    “可是,這熱鬧不怎麽好看啊。”李佳淳扁扁嘴,“我覺得還不如去城南買串糖葫蘆吃呢,瞧那些文縐縐的你來我往作甚,一點都不爽利,明明心底不高興得緊,麵上還要姐姐妹妹的喚著,迴頭就暗暗地咒罵對方,簡直無聊極了。”


    “不不不阿淳。”甄明術搖了搖頭,“這一次你可就錯了,若是往常我也不喜歡這種鬥文之類的比賽,可是呢,早就聽聞那柳家獨女性格暴戾,被柳尚書寵壞了,一言不合便愛與人動手,我思來想去,認定今天有熱鬧看,便帶了你過來了。”


    說話間,他已找了地方,將馬車停了下來。


    “那好吧。”李佳淳不滿的扁了扁嘴,都已經到地方了,有得玩總比沒得玩強,將就看吧。


    這麽想著,舅甥兩個便大搖大擺的進了文人才子最愛講些酸腐之文的——月閣樓。


    剛開始,的確如李佳淳所說,無聊至極。


    不是那兩個人說些狗屁不通的詩文,互相對著,還自我良好的互相誇獎。


    要不就是兩個人說著還算可以的詩文,但下一刻便開始講起誰家誰家女子有才氣又有美貌,娶迴來可是真不錯等等。


    對此,李佳淳給以一聲嗤笑。


    隻因為,能排的上榜的蒼都貴女們,紛紛都是家世雄厚,父兄無一不是身在高位,哪裏會看得上這些文縐縐的,除了酸腐什麽都沒有的學子啊。


    但偏生那些學子都沒有自覺,一個個異想天開的想著與某某家美麗的姑娘來個浪漫的邂逅,而後雞犬升天……


    直到柳尚書家那個獨女柳如眉來了,眾人才紛紛的棄了之前有些不雅的幻想,或遠遠與其打招唿,或靠近欲與其套近乎。


    然而,柳如眉穿著一身淺綠色衣裳,腰間掛著一個油光鋥亮的鞭子,高昂著頭顱,一路走到了廳堂的最中央,也還是沒與那些學子說一句話。


    世家貴女,矜持,驕傲,不屑一顧,全都在柳如眉的身上展現了出來。


    眾學子紛紛掃興的低下了頭。


    直到馬大學士家嫡次女馬欣襄也來了,柳如眉這才哼了一聲,說了來到這月閣樓的第一句話,“馬欣襄,這一次,你休想贏我。”


    相較於身材高挑的柳如眉,馬欣襄身材嬌小了許多,隻是她雖不高氣勢卻不弱,淡笑著同那柳如眉道,“不過是切磋比試,柳姐姐何必如此在意。”


    一句話,便將彼此的高下給分了出來。


    柳如眉麵色不好看,抬腳就要衝到馬欣襄跟前,卻被身後的丫鬟給死死地攔住了,“小姐,比試,您是來比試的。”


    對麵的馬欣襄恰在此時,淺淺的笑了,“不知這一次,柳姐姐要如何比試?”


    “試題當然要別人來出,才公平。”柳如眉強壓下內心的惱怒,胡亂的指著周圍的一個人,道,“為了避免你說我作弊,就隨便指一個人把。”


    結果好巧不巧的,指到了李佳淳。


    李佳淳麵色有些呆滯,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是來看戲的,怎麽就被牽扯到戲裏來了。


    當即,她就想推遲掉這吃力不討好的活計。


    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小舅舅,竟然戳了戳她的胳膊,讓她答應下來,並暗示的指了指月閣樓的牌匾。


    舅甥倆常年一起混跡,早就心有靈犀了,故此李佳淳雙眼一轉,指著那月閣樓的牌匾便大聲道,“既如此,就用這樓的第一個字當試題吧。”


    “好。”柳如眉和馬欣襄一口答應了下來,兩個人在一旁便拿起早就備好的筆墨紙硯,開始書寫了起來。


    旁邊有月閣樓的人點上了一炷香,以此為時限做出來的詩方才管用。


    若是出了時間——便是再好的詩,都敗了。


    事實上,這兩個女子,能上了那才女榜單的第四和第五,都是有兩把刷子的。


    那柱香才燃不過一半,兩人就紛紛的擱了筆,吹幹了墨跡,便拿來讓眾位學子評判。


    等到香完全燃完,眾位才子也將兩首詩分出了個高下。


    不出意外的,馬欣襄勝了。


    爾後,果不其然的,柳家姑娘怒了,從腰間抽出那油光鋥亮的鞭子,對著馬欣襄就抽了過去。


    事出突然,馬欣襄躲閃不及,險些就被抽到——還好一位學子,閃身拚命救了馬家的姑娘,並順勢將馬家的姑娘推到了人群中。


    如此,柳家姑娘抽不到馬家姑娘,便氣的在原地跺腳,一張還算精致的小臉,被憤怒衝的無比猙獰醜陋。


    果然是好戲,好戲啊。


    李佳淳站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盯著柳家姑娘的表情,看著她從猙獰,變成十分猙獰,變成特別猙獰。


    到最後……竟然一鞭子對著李佳淳抽了過來!


    一邊抽,她還一邊怒吼,“你起的什麽破題,什麽破題!”


    無妄之災啊!


    李佳淳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衝那柳如眉喊道,“是你指的我,讓我起的題,怎地輸了就賴到我的身上。”


    她這話是不說還好,一說那柳家姑娘愈發暴怒了起來,一條鞭子舞的虎虎生風,鞭鞭對著李佳淳抽了過來。


    還好,有甄明術幫忙,總歸柳家姑娘傷不到李佳淳。


    隻是……一直這樣被動挨打也不是辦法。是以,甄明術一個狠心,一個咬牙,一把將外甥女給推出了月閣樓。


    原是想著,這樣就能讓她先行跑出去,躲起來,等自己找到她,再道歉賠償。


    結果沒想到,這手勁兒使的有點大,李佳淳竟然直接被推倒了,“咕嚕”“咕嚕”的在月閣樓跟前,灰頭土臉的轉了兩個圈。


    最後,停在了一雙靴子前。


    “呸呸呸。”李佳淳一邊吐著嘴裏無意中吸入的泥土,一邊暗自腹誹著,這小舅舅的確是太不靠譜了,每每跟他出來都要弄的灰頭土臉的迴家,這樣爹娘怎麽可能不發現呢。


    冷不防的,一件淡青色的衣衫從頭頂罩落了下來,遮住了李佳淳的頭,也遮住了李佳淳的視線。


    “什麽人,什麽人?”她驚恐的大叫著,手腳麻利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沒來得及掀起頭上的衣衫,便聽得身前人溫潤的話語,“姑娘如此不雅的摔在月閣樓前,若是沒露出臉也就罷了,眾人不過揣測一番姑娘的身份,若是讓眾人瞧見了姑娘的臉……”


    到時候,李佳淳一定會淪為眾人的笑柄。


    原來是這樣啊……


    李佳淳呆呆的站在原地,很是感激的衝著那人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不必客氣。”那人笑了笑,轉身離去。


    李佳淳有些想瞧一瞧這麽好心的人是誰,便忍不住扒開眼前的衣衫,露出了一雙嫵媚的大眼睛。


    而後,她便瞧見了一個極為瀟灑的背影。


    這樣的瀟灑的背影,這樣溫潤的聲音,那正臉該是如何的模樣呢?


    這麽想著,李佳淳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喂。”


    沒說明喊誰,那男子卻驀的迴了身,露出了一張淺笑著的麵容。


    幹淨柔和的五官,清秀的眉目,白皙的皮膚,溫暖的笑容。


    這邊是聶長安留給李佳淳的第一印象。


    那時,李佳淳十四歲。


    本是無拘無束的少女,忽然間就像是懷了春一般,喜歡上了一個僅僅見了一麵的男子。


    甄明術很是疑惑,“為什麽,你見過那麽多兒郎,英俊的也不少,為何獨獨喜歡上了那人?”


    李佳淳狡黠的笑了。


    為什麽獨獨喜歡上這個人呢?


    大約是因為,她出現的方式太奇怪,而他的應對也如此奇怪。


    就像是,一個有些豁口的茶盞,忽然找到了一個多出一塊的茶杯。


    兩兩疊蓋,水乳交融,渾然天成。


    至少李佳淳是這麽覺得的。


    可等到她興衝衝的去尋了那男子的身份,找到那男子,想與其好好接觸了解一番的時候,對方卻對她避之不及的閃躲了起來。


    “聶長安,你為什麽要躲著我?”李佳淳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用刁蠻的語氣衝聶長安喊道。


    “李大小姐。”聶長安收起臉上的笑容,有些無奈的道,“長安沒有躲著李大小姐,隻是男女授受不親,李大小姐屢屢來找長安,怕是會引起他人猜測,故此……”


    “你胡說。”李佳淳怒了,“我籠統找你才兩迴,一迴把你的衣服送迴來,一迴想來感謝你,可你倒好,衣服也讓別人接過去,感謝也隻說心領了,就是死活不與我相見,我李佳淳哪裏不好了,讓你避如蛇蠍?”


    “姑娘很好,姑娘哪裏都好。”聶長安苦笑,“隻是姑娘父乃如日中天的實權丞相,長安不過是一介生母早逝的小皇子,最近父皇身體又多有不好,長安與姑娘接觸,隻會對雙方不好。再說,當日幫助姑娘不過是舉手之勞,若是知道姑娘的身份……”


    若是知道她的身份,怕為了避嫌,連出手相助都不肯了吧。


    一刹那,李佳淳那顆被父親寵的如同琉璃一般的心受到了傷害,她睜著一雙嫵媚的大眼睛,滿含淚水的盯著他,“好,好,聶長安,你越是不肯與我接觸,我便越是要同你接觸。”


    迎著困難而上,不怕逆境。


    這原是很好的品質,也是聶長安十分讚賞的品質。


    隻是有一天,當這個品質出現了在了一個姑娘身上,便讓聶長安啼笑皆非了。


    他為了躲避兄長的忌憚,一直小心翼翼的活著,不敢接觸任何重臣,生怕被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還好,他生母卑微,自身又無野心,又加之小心躲避,總的來說,過得還算平靜。


    可現在,平靜被打破了。


    當朝丞相嫡女喜歡上了他,一直不停的接觸他。


    盡管他已經千般躲避,但到底還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裏,給他造成了不少的困擾。


    有時候,聶長安便忍不住惱了這姑娘,厭煩她打破自己的生活。


    但有些時候,在深夜裏,那顆一直被小心翼翼的壓製著的心髒,會忍不住跳出瘋狂的想法——假如他得到了李丞相的支持,假如他能坐上那個位置——那麽,他是不是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苟活著,求他人饒過自己呢?


    最開始,這想法隻是偶爾出現。


    到後來,隨著兄長對他的忌憚加深,聶長安竟也願意同那李家嫡女接觸了——不因別的,隻想給自己留個退路。


    那時他對李佳淳並無多少感情,但隨著日日逐漸接觸,他發現自己也挺喜歡這個姑娘的。


    她活潑,燦爛,沒有那些肮髒的手段,但卻不傻,十分的聰穎機智。


    最關鍵的是,她有一個好父親。


    一個願意為了女兒,來找聶長安交涉的父親。


    滿漢樓的包廂裏,李正德坐在聶長安的對麵。


    明明一個是臣子,一個是皇家人。可偏偏的,臣子氣勢十足,皇家人卻有些佝僂著身軀,顯得氣勢弱了許多。


    “五皇子,小女心儀你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吧。”李丞相轉著手中的扳指,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位很不顯眼的皇子,不明白他除了皮相還不錯之外,到底有什麽可取之處?


    為什麽,自己那個傻女兒,就是那麽的喜歡他呢。


    “知道。”聶長安清了清嗓子,直起腰身,努力想讓自己不被李丞相的氣勢給壓倒,“感謝令愛抬愛,本宮……本宮可能……”


    有些躊躇的話沒說完,李丞相已沉聲打斷了他,“我知道,你不想蹚這趟渾水,想要做一個籍籍無名的皇子,日後做一名籍籍無名的王爺,不求榮華富貴,隻求平安到老,除了那身份之外,過得就像一個普通百姓一樣。”


    這番話,無疑的刺激了聶長安。


    誰不想登上那寶座啊,誰不想榮華富貴唾手可得,誰不想一言九鼎無人可動搖。


    可他聶長安有什麽資格?


    生母卑微,無有力外家相助,自身也一直被那幾個兄長打壓,總的來說,除非那幾個兄長全部都意外的斃了,聶長安是沒有可能坐上那個寶座的。


    所以,為了妹妹,為了母妃,他不得不忍氣吞聲,做一個無用的皇子。


    隻因為這樣,才能保護住自己的親人。


    然而,聶長安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駁,坐在對麵的李丞相,像已經看透了似得,咧嘴笑道,“五皇子殿下,有些時候,一味的求人,將生命置於別人手裏,雖目前活著,但以後的活還是死,都掌控在別人手裏,這種,真的是平安的生活嗎?”


    一語猶如雷劈,聶長安當即就楞在了原地。


    許久之後,他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因為李丞相那話說的太對了,雖然他現在安安分分的,保住了妹妹和母妃,但倘若有一日,兄弟之中的一個人上了那位,對自己心生不滿,想要怎麽作踐他們母子三人,便會怎麽作踐他們母子三人。


    隻因為,他們弱,他們無法反抗,他們做不了自己的主,他們隻能聽別人的命令。


    一刹那,聶長安連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良久之後,他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李丞相……李丞相的意思是?”


    “本相沒有什麽意思。”李丞相笑了,“隻是想要提醒五皇子殿下一句,若是不喜歡阿淳,大可狠狠地傷她的心,雖然痛苦難過,但終究短痛好過長痛,如此對於阿淳,也是一件益處。待他日阿淳完全忘記了你,我再為她擇一良婿,過簡單快樂的日子。”


    說完,他站起了身,象征性的對著五皇子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了這滿漢樓。


    徒留內心震撼的聶長安一個人,守著滿桌子的佳肴,卻無心下咽。


    傷她麽……


    好像,不太容易。


    因為她笑起來的樣子,比她哭泣來的時候,好看多了……


    這麽一想,聶長安的心就軟了。


    再加上那日心境的變化,他便開始不再拒絕李佳淳的邀約,並且開始主動的邀李佳淳。


    如此轉變,自然換得李佳淳欣喜萬分,隻以為自己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心底愈發的歡喜。


    少女時期,對於良人的期待,對於未來親事的期盼,全都寄托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兩年後,聶長安主動向李府提親。


    半年後,將十七歲的李佳淳娶進五皇子府,做了五皇子妃。


    彼時,曾經畏畏縮縮的五皇子,像脫胎換骨一般,不僅培養了自己的人手和心腹,還獲得了李丞相以及其身後勢力的支持,整個人赫然已經能同當時最為火熱的三皇子和二皇子相提並論。


    加之靜心公主同其夫婿的傾力相助,一年之後,中宗皇帝斃,留了遺旨,要五皇子聶長安繼其皇位,並將二皇子三皇子貶斥到了荒蠻之地。


    二皇子三皇子自是不服,可礙於在李丞相的攛掇下,中宗已把所有權利虎符已經交給了聶長安,兩人大鬧了一番,沒討到好處,便隻得灰溜溜的離開了蒼都。


    如此,淳安帝即位。


    成親這一年來,最初是為了安撫李丞相,才日日對李佳淳甜言蜜語,雖其中也有真心成分,但終究還是利益占了多大數。


    隻是後來,一年的時間,竟讓他習慣上了對這女子好,且習慣了她的存在,好似離不開一般。


    一直到即位的時候,他忽然明白自己真的喜歡上了這個姑娘,於是在國號中,嵌了兩個人的名字。


    本以為就此相守,可花好月圓,美滿如斯。


    然而到底抵不過現實。


    聶長安心知,李佳淳是真的喜歡他,所以才會討厭他的侍妾,不許他生庶子庶女,嫉妒的一點都不像是個大家閨秀。


    可是,他還是五皇子時,尚且能為了他不納妾。


    等到他真的成了帝王,為了維持前朝平衡,這女子就不得不納入宮裏。


    且一個接一個的,不停歇。


    於是,李佳淳生氣了,耍起脾氣來,關上鳳翎宮的大門,好幾日都不讓他進。


    最開始,他總是好言好語的哄勸,後來時日長了,麵上雖哄著,心底卻到底不好受。


    再加上,每每望著她,就能想起自己當初懦弱的連接受她的感情都不敢的那段往事。


    自然而然的,心疏遠了。


    而就在那時,他見到了李稷如。


    一個明明長得十分豔麗,卻性子柔和似水的女子,總是低著頭站在李佳淳身邊,不如若李佳淳明豔,卻自有一番風味。


    一個有心勾引,一個有心接觸。


    一來二去的,便暗結了珠胎。


    彼時,李佳淳已經懷胎八月,雖扔偶爾鬧脾氣,但多數時候,已學會做一個賢良的皇後。


    比如,在他麵前為他安排侍寢妃子。


    比如,笑他要多生幾個孩子。


    再也絕口不提,當年甜蜜之時,她笑言,隻能她為他生孩子,不許別人為他生子一事。


    那時,他就明白,二人早已不複從前。


    是這帝後身份的原因也好,是那些妃子的原因也好。


    總之,甜蜜已成為過去。


    聶長安心底不好受,不想麵對李佳淳,幹脆咬牙把李稷如給納進了宮。


    當然,托詞還是李稷如自己找的,他並不關心這些,隻告訴李稷如,“若是阿淳允許了,我便同意。”


    爾後,李佳淳難產大出血,雖保下了一命,但卻已經臥病在床,不得起身。


    他心底隱約覺得這事兒不簡單,但是那時他早已沉浸在李稷如的甜蜜鄉裏,不再顧著那些事情。


    有道是,時間是磨滅一切的良藥。


    三年的時間,李稷如成功的讓聶長安忘記了李佳淳的存在。


    忘記了他們當初的甜言蜜語,忘記了他們當初的恩愛無雙。


    其中,當然也有聶長安自己故意的成分——於他來說,李佳淳見證了他從前不好的一切,懦弱無能的時期,最後還是靠著娶了一個女子,才成功的坐上了這個位置。


    以及,當初那些甜言蜜語恩愛無雙,多少都有刻意的成分。


    對聶長安來說,這些算不得美好的記憶,再加上政務繁忙,還有個溫柔似水的李稷如相伴……


    時間一長,他便真的忘了。


    忘了有個姑娘曾熱烈的愛過他,忘了有個姑娘不顧身份追著他不放,忘了有個姑娘,躺在冰冷的鳳翎宮,一臉哀戚的等死。


    直到——鳳翎宮被大火淹沒。


    乾清宮的龍案前,他正執著毛筆,在那奏折上一批一劃,冷不防的,有侍衛前來通報——鳳翎宮燃起大火。


    倏的,一滴墨汁滴在了奏折之上。


    聶長安僵著身體,在原地站了半晌,傾聽著心底從遲疑到碎裂,到瘋狂的叫喊。


    他猛地擲了手中的筆,一邊奔跑,一邊大喊,“救火啊,救火啊!”


    然而,被桐油澆過得鳳翎宮,豈是區區水能撲滅的。


    聶長安站在那熊熊大火前,不明白,到底是桐油的威力,還是那人不甘的怨氣,讓鳳翎宮足足燃燒了三日有餘。


    三日之後,大火褪盡,鳳翎宮隻剩殘垣瓦礫。


    侍衛說,搜尋不到完整的屍身,隻搜尋到了疑似半截的腿。


    而且隻有一副。


    這是不是代表,阿淳沒有死呢?


    他欣喜若狂的去找李稷如求證,得到的卻是——她親眼看著李佳淳咽氣的。


    親眼!


    那一刻,帝王暴怒,“誰準許你去殺了她的,誰準的!”


    李稷如趁機無辜的看他,“陛下,妾可沒有殺她,是她自己沒了生的欲望,隻因著三皇子溺水一事兒便不想活了,妾隻是想激起姐姐的求生欲,誰知……”


    “晟兒落水了?”聶長安十分愕然,“你怎麽照看的晟兒,怎麽照看的!”


    “不是妾照顧不周啊,是皇後姐姐一直想要親自照顧晟兒,妾便不得不次次將晟兒送到鳳翎宮,這一次也是在途中,據那奶媽說,晟兒自己想去采摘荷花送給皇後姐姐,不料竟失足滑下了池塘……”李稷如立馬跪了下來,眼淚汪汪的瞧著聶長安,“陛下,妾真的用心照顧晟兒了啊,妾一直待他比待奕兒還好,出了這種意外,妾也不想的啊……”


    她的哭聲,讓聶長安心煩意亂,他甚至屢不清楚,為什麽她就這麽沒了。


    “夠了,你出去吧。”帝王一揮手,遣走了哭哭啼啼的李稷如,自己一個人躺在軟榻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爾後,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那姑娘頭上蓋著他的衫子,捂住麵孔,隻露出一張嫵媚的大眼睛,大膽的瞧著他,“喂,你叫聶長安是嗎?”


    “是。”他想點頭迴應,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異常的僵硬,僵硬到了甚至無法點頭。


    “喂,你怎麽不迴話呢?”那有著嫵媚大眼睛的女子有些惱的看著他,“連個迴應都不給,真是的。”


    說完,扭頭看向了一邊,不再理會他。


    聶長安心底頓時有些著急,他想張嘴告訴那姑娘,我是,我是,我是。


    可是那嘴,死活都張不開。


    “哎,真是無趣,我要把這衫子還給誰呢……”嫵媚大眼睛的女子低頭呢喃著,忽然,目光不知瞥到了誰,她頓時抬起頭,興奮的笑了起來。


    “喂,喂,你別走,是你的衫子嗎?”她揮舞著雙手,對著不遠處的那個人喊道,“喂,別走。”


    前麵那人迴過身,衝她笑了笑,“你是在叫我嗎?”


    “對對對。”姑娘笑著點頭,對著那人奔跑了過去,“這衫子是你的嗎?剛才是你把衣服丟在我身上的嗎?”


    “是啊。”那人點頭笑。


    “真的啊,那太謝謝你了。”姑娘一邊與那人一同走,活潑的笑了,“剛才你救了我哎,不知道怎麽報答你,我請你去李府喝茶吧……”


    隨著聲音的逐漸遠去,那一對璧人似得身影,也漸行漸遠。


    而聶長安,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她與別人離開。


    他還僵著身體立在原地。


    他還想迴應那姑娘,“我是我是,我是聶長安啊……”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


    姑娘已經隨著別人走了。


    再也找不見了。


    夢裏,聶長安難過的哭了。


    夢外,有眼淚從帝王的眼角,簌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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