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李斟對麵的那個人,竟是那個救了我兩次的男人,聶南潯。


    我和明月離得較遠,所以不知道他們在講些什麽,隻能隱約看出是李斟同聶南潯出了些爭執,李斟情緒有些激動,聶南潯則是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


    片刻後,李斟怒氣衝衝的甩袖而走。我看了一眼聶南潯,他一直鎮定的站在原地,未有絲毫動容。


    “走吧,我們跟上李斟。”我低聲對明月道。


    這時,那聶南潯仿佛察覺到了什麽似的,竟扭頭往我這裏看來,我趕忙縮迴腦袋,屏息了一陣,沒察覺什麽動靜。


    我摸不透聶南潯的底,也不敢再抬起頭看看,索性彎著腰,帶著明月迅速的離開了這裏,去追負氣離去的弟弟。


    一路走著,穿過了兩條熱鬧的巷子,途徑一道比較冷清的巷子時,明月在我的指示下,提前把我安置好隱蔽的地方,然後縱身攔住了李斟。


    “你是誰?”弟弟很警覺,看到一身男裝的明月時,下意識的就擺出了防禦的姿態。


    我心底有些難過,他到底是受了多少次暗箭冷槍,才形成了如此的條件反射呢。


    “小公子,是我,自己人。”明月左右看了兩眼,確定周圍無人後,才出聲道。


    “誰跟你是自己人,你再不說你是誰,我就不客氣了。”李斟還是擺著防禦的姿態,並皺著眉頭冷漠道。


    明月歎息一聲,猶豫了兩下,還是撕下了臉上的那張人皮麵具。


    被燒毀有七成的臉暴露在眼皮子底下,讓李斟嚇了一跳,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道,“你,你到底是誰,你想做什麽。”


    “小公子,你不認識明月了嗎?”明月輕聲問道。


    “明月?”李斟睜大眼睛,片刻後猛地搖頭,神色愈發戒備了起來,“你到底是誰,明月,我倒是認識一個明月,可她……她早就殉葬了!如今你來冒充明月,是何居心!”


    “小公子,我是明月啊,你看到我臉上這傷沒有,這是大火燒的啊……當時,鳳翎宮的大火整整燃了一天一夜,我為了替娘娘報仇,費盡心機從逃出來……”說到動情處,明月撫著臉上的傷疤,眼中漸漸溢出淚水。


    那是她人生中最苦最難熬的日子,一個渾身燒傷的孤女,無依無靠,全憑著一腔仇恨,才在這塵世中掙紮著活了下來。


    見李斟還是有些不太敢相信,明月幹脆將他小時候的事情說了出來,“你五歲的時候,主子難得省親,迴一趟丞相府,送給了你兩件宮裏做的小披風,樣式極為精美,你特別喜歡,卻不肯穿,一直放在箱底壓著,等下年再撈出來的時候,已經不能穿了。”


    這是李斟一直羞於提及的事情,除了母親和我以及貼身伺候的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


    “明……明月姐姐……真的是你。”李斟不敢置信的呆立在原地,“可是你不是……”


    不是殉葬了麽。


    “小公子,你終於認得出我了。”見李斟終於相信了她,明月擦去眼角的淚,也不廢話,直接切入了正題,“我是逃出來的,一直躲躲藏藏的活著,今日來找你,是想問你,你是不是知道夫人去世的真相?”


    “我……我娘……”李斟一怔,雙目有些失神的看著明月,喃喃道,“我知道,我不僅知道,我還親眼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麽,你快告訴我。”明月有些緊張地問道。


    “我,我親眼看到,崔姨娘給娘喂了藥,然後娘的嘴角就流出了血……”李斟低著頭,有些痛苦的道。


    我躲在一旁,咬著帕子,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可淚水還是一直簌簌下落,將我的衣襟打濕。


    我那溫柔善良的娘親,原來你是這麽被害死的嗎。


    崔氏,崔氏。


    那一刻,我心底迸發了強烈的殺意,崔氏,我要你不得好死!


    “娘掙紮了很久,當時崔姨娘已經走了……娘悄悄囑咐我,讓我以後小心些,吃食都要用銀針驗一驗再吃,不要隨便相信別人的話,也不要跟別人說話,不如意就哭鬧。”明明是七尺高的男兒,此刻卻抱著頭,哭成了一團,“我,我後來才知道,娘是讓我裝傻,她怕我被人害了……”


    除掉李斟,李卓就是唯一的嫡子,這丞相府未來都是崔氏母子的了。


    想到這,我把目光落在李斟身上,心底不由得有些存疑。


    娘親給的方法固然有效,可若是沒人護著,弟弟一個幾歲的小孩子能在崔氏眼皮子底下活下來?


    是,父親嗎……


    我不敢確定,甚至不敢往這方麵聯想。


    但凡他對弟弟有一絲憐惜,都不會任憑崔氏害了母親,留下一個幼子孤苦無依。


    可不是他,又能是誰呢……


    “小公子,你莫要哭泣,夫人被害這個仇,我們早晚會報了的。”明月定定的看著李斟,安慰他道。


    “不,不用你們插手。”本來還低頭抽噎的男子忽然抬起頭,目光堅定的看向明月,道,“你們不要插手,我娘的仇我自會來報。”


    “小公子你要做什麽?”明月大驚失色,“你可不要亂來,崔氏畢竟是丞相夫人,身邊也是有侍衛存在的,你不能輕舉妄動啊。”


    李斟搖了搖頭,後退了兩步,語氣堅決的道,“明月姐姐,你好好的活著,替我姐姐活下去,崔氏這個仇,隻能由我來報。珍重……”


    說完,竟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明月有心追上去,又擔心身後的我,她跺著腳,在原地遲疑不定。


    待他走遠,我才帶著滿臉的淚珠從角落裏爬了出來。


    “主子,小公子他……”明月憂心忡忡的看著我,“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同南親王有聯係的,但明顯南親王並不支持他,他若是輕舉妄動,不僅會惹南親王不喜,也許還會把自己也賠進去。”


    “可是觀他方才的舉動,似是意已決,主子,要不然我再去勸勸他?”明月擔心的看著我。


    “可是,他已經聽不進去話了。”我蹙著眉,看著弟弟離去的方向,努力地在想,他到底會用什麽方法去殺崔氏。


    “他聽不進去我的,或許可以聽得進去主子你的呢?”明月急急的說道。


    “我?”我驟然一驚,迴頭看向她,“在他心底,我現在隻是他一個庶妹而已,他怎麽會聽我的。”


    “哎呀,我的主子,你聽我說嘛。”


    明月將我拉過去,附在我的耳邊,小聲的將她的計劃說了一遍。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明月,不知道她怎麽會想出這種方法。


    “我的主子,你就試一試吧,難道你就不擔心小公子嗎?”明月急急的說道。


    我頓時緘默了,的確,我擔心弟弟會衝動魯莽,擔心他沒報仇成功,反而丟了性命。


    不,我不能讓弟弟出現任何閃失。


    “好,那就盡快。”我看向明月,咬牙道。


    再離譜我也認了,隻要能救我弟弟。


    同明月一起迴了落月閣,明月就開始緊鑼密鼓的操辦要用的東西,隻可惜遺憾的是,弟弟今晚並未迴府。


    父親並不關心弟弟的去向,對整個相府來說,弟弟是隱形人一般的存在。


    可是對於崔氏呢?


    我不相信她會好心的放過弟弟,丞相府不算富可傾國,卻也是有大把家業的,有了我弟弟,這家業就得一分為二,以崔氏貪婪的個性,她是絕對不會放棄那二分之一的。


    所以,她一定還會找機會除掉弟弟的。


    一想到這,我就忍不住揪心。


    該怎麽保護你,我的弟弟。


    晚上,雎鳩院來人,說崔氏做東,請大房的人吃飯。


    我一愣,不由得想起今天早晨,我在雎鳩院外,看到崔氏同邢嬤嬤商議的那一幕。


    現在的崔氏可不是從前的崔氏了,今日對陣王氏那一幕就看得出來,那個邢嬤嬤是猶如軍師一般的人物,有她在,崔氏如虎添翼。


    難道,今晚是個鴻門宴?


    不管是不是,都得去。


    我簡單的梳洗了一番,換上一身棉布的裙子,拿銀簪挽了一個小丸子頭發別在腦後,就這麽素麵朝天的去了雎鳩院。


    到了裏麵我才發現,不僅幾個庶女嫡女在,連甚少出麵的姨娘們也都來了。


    李映雪的姨娘,李蘭焉的姨娘,以及沒生育過得兩個老姨娘,皆是恭謹的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


    姨娘乃半奴半主,庶小姐雖然隻是個庶出的,卻也是正經的主子,姨娘不得和主子同桌吃飯,是需要另外支桌的。


    見我來了,崔氏倒沒說什麽,李月珠先親親熱熱的跑了過來,挽著我的胳膊笑道,“六妹妹來了,我們就等你了呢,你這可算是遲到,來,先自罰三杯。”


    她拿來三個小酒杯,又取了一壺桂花釀,竟親手給我倒了三杯。


    她如此架勢,倒是讓我嚇了一跳。


    說真的,李月珠不算一個會演戲的人。她從前對我都是不假辭色,橫眉冷對。能對我溫和一笑都沒有過,更何逞如此親熱的挽了我的手。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酒,我可不敢喝。


    我有些尷尬的看了一眼崔氏,低聲央求道,“母親,女兒不善飲酒……可否以茶代酒?”


    “桂花釀不過是有些酒味兒的甜水罷了,羲和你喝點也無妨的。”崔氏笑吟吟的道。


    如此一來,我更是不敢喝了。


    見我扭捏著不喝,李月珠的眉眼冷了下來,“六妹妹莫不是瞧不起三姐姐不成,竟連嫡姐親自倒得酒都不喝,你可莫要講什麽不許喝,這桂花釀還是父親送的我的呢,我今日拿出來與你分享,你卻一點麵子都不給?”


    話說到這個地步,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了。


    看著眼前那三個不知摻了什麽料的桂花釀,我一狠心,舉起了一杯。


    誰知這時,李月珠卻製止了我,“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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