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隻是猜測,我尚能欺騙一些自己,如今得到了確切的證據,我的心瞬間冷的像十二月份的天氣。


    那年,我生不如死。


    那年,他與別的女人纏綿生女。


    我低下頭,不言不語,有些抗拒他。


    二叔拍了拍我的肩膀,歎息道,“在分支吃了一些苦頭。”


    隨後將在分支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父親的臉色開始慢慢變得鐵青,我素來知他脾氣,他可以對他自己的孩子不好,但決不允許別人對他自己的孩子不好,如今分支那麽一鬧,怕是要失去嫡支的支持了。


    “羲和不怕,有為父給你做主,欠你的都將要還迴來。”他慈愛的看著我,雖然未勾起笑容,神色卻也算的上溫和了。


    我一晃神,仿佛看到了幼時和父親相處的時光,那時,他隻對我一個人神情溫和,隻抱我一人舉高高,其他庶弟妹們都嫉妒我嫉妒的要死。


    而今,是他已經改了脾性,對所有子女皆是溫和,還是唯獨對我呢。


    “老爺。”忽然,一道柔和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老爺,如今六姑娘迴來了,妾身安排人打掃個院子,給六姑娘住您看如何。”


    我一抬頭,就看到一張和李稷如有幾分相似的豔麗麵容。


    崔姨娘!


    往事在腦中流轉,那時我尚天真,見崔氏每日恭敬地給母親見禮,伺候母親,又時常送我一些好玩的好吃的給我,便理所應當的覺得她是好人。


    之後她便屢屢告訴我,說我與李稷如是親姐妹,要待她親厚,一視同仁,有什麽東西就分她一半。更是教唆我在父親跟前為她說好話,將父親從母親那裏勾走,導致母親日日以淚洗麵。


    後來長大懂事了,便與她遠離了,但與李稷如的姐妹情分卻沒有減淡。


    當然,現在看來一切姐妹情分都是笑話。


    李稷如能一直深藏對我的嫉恨,崔氏的教導應是功不可沒。


    想起我臨死之前聽到的,這崔姨娘被抬了平妻,隻是到底是個平妻,這種場合,還是應該正妻出麵的,我娘呢,我親娘呢。


    我茫然的往周圍看了一圈,卻始終沒有找到那個溫婉的身影。


    “就落月閣吧。”父親沉吟了一下,叮囑她道,“羲和這些年過的甚苦,你替我多照顧她些,這兩年的份例就給翻個倍吧。”


    此語一出,原本柔柔弱弱的崔氏眼神立馬銳利了起來,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要將我看個明白。


    在她身後,一名粉衣少女更是眼睛都倒豎了起來,她上前一步,不滿的噘嘴道,“父親,那落月閣女兒也相中了……”


    “珠兒!”崔氏一把攔住了粉衣少女,“你六妹在外麵吃了那麽多的苦頭,給她住個落月閣又怎樣,你莫要瞎嚷嚷。”


    粉衣少女還想張嘴講話,被崔氏一個眼神給瞪了迴去。


    我輕輕一笑,觀這少女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我猜,應是李稷如的親妹妹,排行老三的李月珠。我死時,她也不過兩三歲罷了。


    “月珠,羲和是你親妹妹,況且你已經有了自己的院子,為什麽非要跟你妹妹搶落月閣。”父親有些不滿的看了李月珠一眼,李月珠立馬紅了眼圈,他卻仍舊冷聲道,“我說落月閣給羲和就給羲和,你立馬去著人打掃。”


    最後一句話卻是說給崔氏的。


    “是,老爺。”崔氏麵色微變,雖仍笑語晏晏,但笑意已不達眼底,“妾身這就去準備,老爺放心。”


    父親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臨走時還摸了摸我的頭。


    父親一走,二叔也跟著離去,一時間,周圍便隻剩下了一堆女眷。


    “娘,那落月閣是女兒相中好久的了,一直準備搬過去的!”李月珠不甘心的跺腳,看我的眼神也露出了兇意。


    我低下頭,假裝看不見。


    “珠兒,跟為娘迴去。”崔氏冷冷的叫住了李月珠,隨後我感覺一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似在端詳什麽,半響後,崔氏冷冷一笑,轉身離去。


    想著她那高傲不可一世的姿態,我不禁有些氣悶。


    曾幾何時,她不過是一個半主半仆的姨娘,每次見到我這個嫡出大小姐都是點頭哈腰,奴顏婢膝。而今一切置換,她成了那個昂著頭驕傲不可一世的人,我竟淪落到要對她行禮,心底不禁湧起濃濃的悲哀。


    如我找到我娘……我的心髒怦然跳動起來,若是可以獲得娘親的支持,崔氏一個平妻而已,諒她也翻不出天。


    思及此,我對那個帶著我去落月閣的老嬤嬤說說要出恭,讓那她先行離開了。因父親頗為和顏悅色,老嬤嬤不敢輕易怠慢我,所以有些猶豫不定。我為了讓她相信我,費了好一番口舌,才說動她先行離開。


    我左右打量了一番,按照記憶往裏走。


    十幾年了,再好的房子也要翻修一番的,所以很多地方都不是我記憶中的地方了,好在大致布局沒改,我還是緩慢的摸到了母親所在院落。


    越靠近母親的院落,我心底越驚,為什麽雜草重生,為什麽樹葉枯落。


    從前滿地的芳菲呢,母親最愛的桃樹呢,那些伺候母親的婢女呢。


    眼前忽然掠過崔氏穿著黑紅色衣裳的背影,我腳步一頓,瞬間模糊了雙眼。


    國法規定,非正室不能穿紅,哪怕是平妻,也穿不得。


    莫非我娘……我娘已經……


    踉蹌的跑到破敗的門前,拉開已經生鏽的鎖,看著結滿蜘蛛網的庭院,我已然淚流滿麵。


    我心底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但我不想相信,我還在裝鴕鳥騙自己,也許母親隻是跟父親和離了呢,也許,她隻是換了院子了呢。


    一步一步走向正房,我每一步都沉重的如同掛了數千斤的鐵塊,我害怕,但又想知道答案。


    推開半掩著的木門,我腳步一頓,方才我似乎看到了一條黑影?我不敢確定,我有些害怕,可是想了一下,對李家的人來說,我不過區區一個小庶女,還阻礙不了誰的什麽,應當不至於是有人要殺我。


    那麽,許是看花眼了吧。


    我上前,跪在那破舊的蒲團上,一抬頭,便看到一座牌位,上麵赫然刻著我親娘的名諱。


    懸在眼眶裏的淚水簌簌而落,一直掩耳盜鈴的心態終於在這一刻清晰的認知到,我的母親,那個疼我愛我的女人,也死了。


    從前與母親相處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我終於忍不住,匍匐在蒲團上,放聲大哭。


    那一刻心是混亂的,連耳朵也似乎將外界屏蔽了,我不知自己哭了有多久,隻知在那股悲痛欲絕的心情慢慢散去後,我一抬頭,就看到一名黑衣青年站在不遠處,一雙桃花眼冷冷的盯著我,眼底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我驟然受驚,忘了抽噎也忘了擦淚,隻覺得心底一“咯噔”,之後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是誰,為何來我亡母這裏哭泣。”青年冷冷的盯著我,仿佛我不給出個答案,就要打死我似得。


    聽到“亡母”那個詞匯,我心底一頓……恐懼的心情慢慢平複,我長長的喘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我嫁人時,弟弟不過三四歲,那麽久未見,如今已長成了個大男子了呢。


    知道母親已逝後,我便一直擔心弟弟一個人是否能在這吃人的院落裏活下來,如今見到他好端端的站在我跟前,我心間懸著的秤砣終於落了地。


    我多麽想撲上去,抱一抱我的弟弟,問一問母親是怎麽死的,問一問他這些年過的安好否。


    可我不能,沒有人會相信這種奇異的事情,一個死去十幾年的人,在另一個人的身體上複活,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看著弟弟眼底的煞氣越來越重,我忙用袖子揩幹了鼻涕眼淚,有些訕訕的低下頭,道,“二哥好……”


    “誰是你二哥。”他一愣,隨後想起什麽似的,垂下了眼皮,神色淡漠的道,“原來是那人的乖女兒,你不哭自己的娘,跑來哭我的娘作甚。”


    看來這些年,弟弟與父親的關係相當冷漠,我有些著急,想告誡他,父親是家裏的掌權者,隻要想好好地過下去,就不能抗拒父親,否則將過的十分艱苦。


    我目光落在他洗的有些發白的衣裳上,心疼的無以複加。


    可是我沒有立場去說,我隻能強咽下喉裏的哽咽,勉強道,“羲和是來拜見母親的,後來看到這院子裏的氛圍,有些像我同我娘在一起的院子,一時有感而發,忍不住痛哭失聲……若是驚擾了二哥,還望二哥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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