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退下去,大堂上隻剩下曹評和李延慶兩人,曹評看了一眼李延慶笑道:“延慶今天過來,不應該是隻聊聊家常那麽簡單吧!”


    李延慶出任京兆府三個月,第一次迴京,當然不會隻是聊聊家常那麽簡單,曹評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李延慶今天更想談談高俅之事,


    他斟酌了一下,決定還是先說說陝西路之事,他緩緩道:“不知祖父對邊境裁軍怎麽看?”


    過去三個月,西夏那邊發生了很多大事,西夏邀請耶律延禧共謀雲州,結果耶律延禧上當,軍隊被西夏大軍全殲,耶律延禧逃迴大青山卻被金兵包圍,遼國徹底滅亡,所有財富都被金國奪走,耶律延禧也成了金國的俘虜,而西夏趁勢占領了雲州。


    曹評忿忿道:“說起這件事我就是一肚子氣,朝廷那幫文官不知一天到晚在想什麽?整天爭權奪利,要麽就是無所事事,要麽就是風花雪月,談詩吟詞,連我曹家都知道局勢不妙,開始向南方轉移了,他們還懵裏懵懂,沒有一點危機感.......”


    李延慶心中苦笑,老爺子把話題扯偏了,自己也隻能忍著。


    曹評發了半天牢騷,這才醒悟自己走偏了,他又迴頭道:“邊境裁軍,王黼的建議是讓邊軍解甲歸田,當然我知道這其實是官家的意思,想通過這次機會徹底消除種師道的影響,但我就告訴官家,平定方臘靠的是西軍,北伐成功也是西軍的功勞,而京城禁軍卻一敗塗地,這麽精銳的軍隊解甲歸田太可惜了,官家最終同意了我建議,把邊軍調到京師,但都頭以上將領全部換掉,遺憾啊!京城那幫紈絝子弟都變成了西軍的主要將領,一堆軟骨頭來支撐西軍,這和卸甲歸田有什麽區別?這就是大宋的病根,腐朽到骨子裏了。”


    李延慶心中著實不是滋味,尤其他很清楚西夏的戰略目的,絕不僅僅是為了北部雲州不得不放棄歲幣而換取邊境安寧那麽簡單,無論河東路還是陝西路,近百年和西夏對峙戰爭,已經在邊境上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防禦體係,幾百個城堡和軍寨,必須要有人鎮守才能維持,十萬大軍是最低的駐軍人數。


    但西夏一個歲幣讓渡就讓宋朝放棄了這個打造了近百年的防禦體係,隻剩兩萬駐軍,將意味著至少近一半的軍寨和城堡要放棄,一旦放棄就會荒蕪破敗,再想拿起來就難了。


    李延慶不得不說北宋的滅亡並非偶然,實在是內部腐朽到了極點,為一點點尊嚴和蠅頭小利,連自己的戰略防禦體係都放棄。


    但現在協議已經簽署,而且已經不折不扣執行,再說這些也沒有什麽意義了,隻是一種馬後炮罷了。


    李延慶見曹評有點疲倦,便不想再耽誤,很自然地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了,“祖父,明天中午高俅要請我喝茶!”


    “那就去唄!”曹評有點倦意地順口迴了一句,但他立刻便意識到了不對,怎麽會是高俅?


    曹評的倦意頓時無影無蹤,他挺直了腰板,目光炯炯地望著李延慶,“是怎麽迴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他讓我的一個朋友來帶話,我也覺得有點蹊蹺,一張請柬就可以解決的事,他卻弄得這麽複雜。”


    “他是怕梁師成不舒服!”


    曹評擺了擺手,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高俅這時候請延慶喝茶做什麽?他目光一掃,見李延慶若有所思,便問道:“延慶,你自己覺得呢?”


    李延慶斟酌一下,緩緩道:“如果隻是簡單問候一下,他就沒有必要弄得這麽複雜,或者讓他兒子請客也就是了,他這樣繞彎子,我覺得應該是大事,不知最近朝廷有什麽大事情要發生嗎?”


    曹評略一思索,猛然醒悟,“我知道了,一定是為增相之事!”


    他見李延慶有點困惑,連忙解釋道:“朝廷相國從來都是兩正四副,但官家開始重用宦官分相權後,便縮減了相位,變成兩正兩副,但楊戩、童貫、梁師成、李彥弄得天下民怨沸騰,朝官混亂,加上知政堂形成了蔡京和王黼打擂台的局麵,官家在壓力之下隻得再次恢複兩正四副的格局,這樣就要增加兩個相位,一個已經定下來,應該是白時中重新入相,另一個據說官家有意恢複舊製,讓樞密使兼任相位,那麽就是高俅了,不過反對高俅入相者頗多,尤其王黼反對最強烈。”


    “所以高俅希望得到軍方的支持,其實就是希望得到曹、潘、高三家的支持,所以他才請我喝茶?”李延慶用目光征詢曹評。


    曹評點點頭,“白時中一直屬於中立派,而這段時間蔡京和高俅走得頗近,一旦高俅入相,就會在知政堂中形成蔡強王弱的格局,所以王黼堅決反對,也是因為王黼反對太堅決,所以原本要在過年前定下的事情,一直遲遲不決,高俅形勢不順,他應該是希望我能給官家表個態。”


    “那祖父覺得這個態可以表嗎?”李延慶又問道。


    曹評笑道:“其實我倒覺得如果知政堂有軍方代表,會使朝廷在河北防禦上用心一點,這是好事,而且高俅這個人比童貫實在,雖然人品不怎麽樣,比較嫉賢妒能,但他有自知之明,絕對不會攬什麽北伐主帥,讓宋軍一敗塗地,當然,如果你能進知政堂,我就不會去考慮什麽高俅了。”


    李延慶哈哈一笑,“祖父的誇讚,延慶當不起!”


    “好吧!明天若高俅提起這件事,你盡管答應,不過我要提醒你,別自命清高,高俅手上的資源你該爭還得爭,你和他不是結盟,而是交易,既然是交易,你就不能吃虧了。”


    李延慶點點頭,“孫兒心裏明白!”


    ........


    很多官員之間的秘密交易都是放在礬樓進行,主要是礬樓有八個入口,而且都是裏外套間,就算無意間闖進去,也很難讓人發現在一起吃飯之人。


    李延慶從東北入口進入礬樓,他和鄭榮泰跟隨一名引導侍女直接上了三樓,走進了預訂好的雅室內,給他們開門的是高衙內。


    衙內這個稱唿一般是指高官子弟,本身並沒有貶義,將來李延慶的兒子也會叫做李衙內,隻是高俅的兒子把這個稱唿給玷汙了,變成了紈絝子弟的代名詞,至於高衙內叫什麽名字,李延慶一直不知道,但他也不想知道,高衙內這個名字就有足夠的代表意義。


    雖然李延慶和高衙內曾經有一些不愉快的往事,不過隨著大家逐漸成熟,那些鬥氣的往事也不必再去迴憶了。


    李延慶進門便拱手笑道:“聽說衙內升為都虞侯了,恭喜恭喜!”


    高衙內微微欠身,“不敢當,我這種官不過是托父蔭的福,不像同知是從戰場血戰得來,實在不值一提!”


    李延慶點點頭,這家夥會說話了,當然,這也是在自己麵前,在別人麵前未必會這麽謙虛。


    “衙內過謙了,令尊可在?”


    “父親剛到,同知請進!”


    高衙內把李延慶請進裏屋,他則和鄭榮泰在外間喝茶,這也是父親的意思,讓他們在外麵放放哨。


    李延慶推門進了房間,隻見高俅正在和茶妓談笑,高俅穿得很隨意,一件深衣,頭上戴著襆頭,看起來就像一個玩鳥閑遊的小廝。


    “啊!延慶來了。”


    高俅滿臉堆笑道:“坐在炕上不方便,我們就不見禮,快坐下!”


    高俅異常熱情,而且態度很真誠,就仿佛相交多年的老友,李延慶笑著拱拱手,“恭敬不如從命,我就不客氣了!”


    他將外裳交給侍女,在高俅對麵的小桌前盤腿坐下,高俅給他倒了一杯茶,“聽小胖說前天才迴來,下這麽大的雪,路上不好走吧!”


    “確實不好走,聽說太行山的幾條通道都封路了,河東路來京城隻能走風陵渡,不過也幸虧下這麽大的雪,否則今年還不敢放心迴來。”


    “你說得對,這麽大的雪,西夏也該消停一會兒了,雲州之事你知道了吧!”


    李延慶點點頭,“估計今年金國的目標就是西夏了,我們又多了一年的準備時間。”


    高俅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延慶,你覺得金國真的要進攻大宋?”


    李延慶沉吟一下道:“外麵關於金國要進攻大宋的傳聞確實很多,但我覺得這些傳聞也並非空穴來風。”


    “哦?這話怎麽說。”


    “道理其實很簡單,平州和居庸關都在金國手中,讓人不得不警惕。”


    高俅沉吟片刻道:“其實朝廷也意識到了,所以給了郭藥師五萬人的募兵名額,加上鄉兵,郭藥師手中至少有十萬人,希望郭藥師不要讓朝廷失望。”


    李延慶暗暗歎息,曆史上,就是擁有十餘萬大軍的郭藥師投降了金國,才使得金國勢如破竹,一路南下,在此之前,包括燕山知府王安中在內的很多河北大臣都警告朝廷,郭藥師不可信,但趙佶就是置若罔聞,才導致金兵的順利南下,這也是促成趙佶下罪已詔退位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延慶沉吟一下,還是含蓄地說道:“我覺得朝廷還是應該在雄霸兩州以及真定府加強防禦,不能因為有了燕山府,白河一線的防禦就鬆懈了。”


    高俅眉頭一皺,“你覺得郭藥師不可靠?”


    李延慶淡淡一笑,“童貫推薦的大將,有幾個可靠過?”


    這句話讓高俅爽到了極點,簡直說到他心裏去了,他點點頭,“你說得不錯,既然背叛遼國投降宋朝,也會背叛宋朝投降金國,有機會我會提醒一下官家,不能撤掉真定府和白河防線。”


    李延慶知道高俅並不是真的為大宋社稷考慮,如果郭藥師不是童貫的人,他就絕對不會說這番話。


    兩人又喝了一杯茶,高俅問道:“現在延慶有什麽困難需要幫忙嗎?”


    主題來了,高俅是欲得先予,先給了自己人情,然後他再提要求,李延慶昨天就在想這個問題,自己該提什麽要求比較好,把王貴和牛皋調去京兆?這種小事情請高深幫忙就行行了,範不著浪費高俅這個資源。


    那麽自己該提什麽條件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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