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最終沒有去攻打烽燧,這並不是他沒有能力,而是沒有必要,他的時間本來就很緊張,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攻打烽燧上,這絕不是一個合格斥候所為。


    燕青一行人走小路繞過了烽燧,在天快亮時來到了永清縣,永清縣隻是一座小縣,城池周長不足十裏,經過上一次北伐的衝擊,永清縣城外已經沒有人煙,所有人口都遷入了縣城內。


    幾人躲在一片樹林內休息,燕青則借著朦朧的晨光繪製簡要地圖,他在地圖上標注了烽燧的位子,而且原來的地圖並不準確,原來的地圖上,白溝以北都是丘陵山巒,實際上並不是,丘陵山巒隻集中在官道的西麵,寬闊的官道東麵則是一望無際的平原。


    另外燕青還發現敵軍的堅壁清野隻限於白溝以北十裏之內,以及官道兩邊,過了這個範圍,其他地方都分布著大片的森林。


    休息一刻鍾,眾人走小路爬上了縣城西麵的一座丘陵,這座丘陵距離縣城不到一裏,站在山頂上可以清晰地看見縣城內的情形,這時,天已經亮了,但縣城的城門沒有開啟,城頭上隻有稀稀疏疏的守城士兵,最多兩三百人,縣城內也看不見大量軍隊活動的情況,整座縣城十分安靜。


    但短時間的觀察並不能下結論,他們至少要觀察一個多時辰,才能做出一個準確的判斷。


    “城內的五百駐軍是什麽人?”燕青又問道逃兵道。


    “以契丹人為主,也有少量漢兒軍,都是幹髒活累活,所以我們才有機會逃跑。”


    “這些契丹人都是騎兵嗎?”


    “不!不!都是步兵,一共隻有五十名騎兵。”


    燕青率領手下觀察了整整一個時辰,基本上印證了兩名降兵的口供,城內隻有數百守軍,這時,一隊三十人組成的騎兵隊從南麵官道疾奔而至,城門開啟,他們奔進了縣城。


    “我們遇到的就是這支騎兵!”楊光急聲道。


    燕青目光嚴峻地注視著這支騎兵,他心中有一種直覺,這支騎兵迴來後一定會有變化。


    大約等候了一炷香後,縣城北麵城頭忽然冒起了三根煙柱,直衝天際,“狼煙!”兩名廂軍士兵驚唿一聲。


    燕青迅速扭頭向北麵望去,隻見北方也出現了三根煙柱,緊接著更遠的北方也出現了狼煙,燕青心中異常震驚,難道遼軍現在才發現宋軍抵達霸州了嗎?


    .......


    就在大軍抵達霸州的當天下午,兩千宋軍便開始在白溝水麵搭建浮橋,之前的浮橋已經被敗退的宋軍一把火燒毀,不過打在水中的木樁根基並沒有被燒毀,這使宋軍搭建浮橋便利了很多,他們連夜施工,用大樹做成的木筏搭建浮橋,到了次日中午,也就是七月三十日,兩座浮橋出現在了霸州城外的白溝水麵上。


    時間又到了晚上,燕青一行終於從永清縣返迴,帶迴來了北岸的詳細情報以及兩名逃兵。


    中軍大帳內,李延慶用各種顏色的小木方塊在桌上擺設了一座十分簡陋的沙盤,他用木杆指著永清縣對劉錡和楊再興道:“最詭異的情報就是遼軍今天才點燃了狼煙,我倒感覺這是郭藥師在故意誤導我們,讓我們認為他或者遼軍沒有任何準備。”


    “統製認為那兩名逃兵有問題?”劉錡問道。


    “兩名逃兵或許是真的,但我認為郭藥師絕不可能剛剛才知道我們大軍壓境,今天上午才點燃狼煙,這其實是敗筆,郭藥師畫蛇添足,反而露了馬腳。”


    “不會永清縣也是誘餌吧!”


    “確實有可能,不過如果我們運用得當,這個誘餌可以吞下卻不上當。”


    劉錡眉頭一皺,“但卑職並沒有想通,郭藥師用永清縣做誘餌的目的是什麽?”


    李延慶微微一笑,“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奪取永清縣可以說易如反掌,但我們最大的威脅並不在前麵,而是在背後。”


    劉錡頓時醒悟,“統製是擔心西麵的遼軍?”


    “不僅僅是西麵吧!”


    李延慶用木杆指了指霸州的東西兩麵,又繼續道:“其實我們的情報並不充分,耶律大石和蕭幹的軍隊在哪裏去了?我擔心郭藥師的常勝軍並不是邊境上唯一的軍隊,不僅是易州那邊,東麵的情況我也不清楚,我們一萬軍隊如果貿然北上,後勤運輸怎麽保障?如果我們被遼軍抄了後路,誰來支援?”


    李延慶的擔心是有緣故的,應該在今天趕來霸州的高世宣軍隊並沒有出現,也沒有派人和他們聯係,平白給他們的北伐增添了一個不確定的因素,按照種師道的部署,應該是李延慶的右軍北上,高世宣的前軍坐鎮霸州為後援,這樣右軍就沒有了後顧之憂,現在高世宣的軍隊沒有出現,種師道的作戰計劃便出現了漏洞。


    這時,一直沉默的楊再興緩緩道:“高世宣攜帶幹糧應該和我們一樣,如果我們沒有得到霸州的補給,今天就會斷糧了,高世宣到現在還沒有來,他的補給是怎麽解決的?”


    李延慶和劉錡對望一眼,雖然楊再興沒有明說,但他們都明白楊再興指的是什麽?除了沿途劫掠民間糧食,高世宣確實沒有辦法解決一萬軍隊的補給問題,可如果他真的掠奪民間,一向軍紀嚴明的種師道怎麽可能放過他?


    劉錡猛地想到了一個可能,小心翼翼道:“難道高世宣去雄州了?”


    楊再興歎了口氣,“我昨天派人已經南下五十裏,都沒有發現高世宣軍隊的蹤影,他要麽因為補給不足折道返迴了大名府,要麽就是劉將軍的猜測,西去雄州了。”


    說到這,楊再興和劉錡一起向李延慶望去,明天他們怎麽出兵?


    李延慶沉思片刻道:“不用等明天,今天晚上就出兵,我們分兵三路,楊將軍率兩千人走小路突襲永清縣,攻破縣城後,直接把戰俘押迴來,劉將軍率三千人接應,我率五千人坐鎮北岸,防止敵軍抄我們的後路。”


    楊再興和劉錡皆點頭,這樣既可以堵住童貫的嘴,也能防範風險,楊再興立刻起身道:“那卑職現在就出發!”


    李延慶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又對楊再興道:“我把斥候營給你,再帶上第一營,你索性就率領這八百騎兵去突襲永清縣,不需要押迴戰俘,全部就地處決!”


    楊再興想了想道:“那卑職帶這八百騎兵就在外圍活動,不需要劉將軍來接應了。”


    李延慶微微笑道:“我正是此意,你帶上信鷹,隨時和我聯係。”


    ........


    霸州城門開啟,楊再興率領八百騎兵衝出縣城,過了浮橋,風馳電掣般向北方永清縣方向奔馳而去,此時亥時剛過,沉沉的夜幕籠罩的大地,距離大宋朝廷規定的出擊時間還有四個時辰,但李延慶打破了這個思維定勢,提前出兵了。


    城頭上,劉錡望著遠去的騎兵隊,對李延慶低聲道:“統製覺得高世宣真的去雄州了嗎?”


    李延慶輕輕搖頭,“我不敢肯定,但我個人認為,童貫絕不可能讓東路軍順利北上,他在明麵上節製不了東路軍,但一定會在暗中使絆子。”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劉錡不由滿臉怒色。


    李延慶淡淡一笑,“因為天子改變了神宗遺旨,先奪下燕京者,主將可封王,童貫對這個王爵已經謀了十年,一直認為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包括他積極倡導北伐,也是源於這個私心,他怎麽可能容忍種帥在最後關頭把王爵奪走?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拖住種帥北伐的進程。”


    劉錡這才醒悟,不由憂心忡忡道:“如果高世宣真被童貫收買,那我們該怎麽辦?”


    李延慶拍拍劉錡的肩頭,“郭藥師想斷我們後路,那麽我們就擺上一桌盛宴來迎接他,去安排城防吧!估計天亮後會有一場惡戰。”


    “卑職遵令!”


    劉錡行一禮,便匆匆去了,李延慶注視著黑沉沉的夜,其實他也想通了一個道理,曆史上促使郭藥師投降宋朝的一個重要因素是劉延慶率領的十萬大軍,沒有十萬宋軍的壓迫,郭藥師恐怕絕不會輕易走出投降這一步。


    .......


    在黑沉沉的夜色中,一支約六千人的遼軍步騎兵正沿著劉李河疾速南下,劉李河位於永清縣的西麵約三十裏,一直向南流入拒馬河中,這條河流兩邊是山巒,隻有中間一條約三裏寬的河穀,十分隱蔽,是一條南下偷襲的捷徑。


    這六千軍隊由五千漢人步兵和一千契丹騎兵組成,正是上將軍郭藥師率領的常勝軍,郭藥師當然早就知道宋軍北上,他今天才讓永清縣點燃大軍來襲的狼煙,就是為了給霸州的宋軍造成一個錯覺,他們沒有任何準備,使宋軍毫無忌憚地北上,至於永清縣的五百守軍確實是他布下的一個誘餌,他知道宋軍經曆了上次的慘敗後,太渴望贏得一次勝仗了。


    郭藥師年約五十歲,體格魁梧雄壯,聲音如雷,他長一張方臉,皮膚黝黑,一張儼如橘子皮粗糙上臉上布滿了從軍三十年的滄桑,他雖然外表粗獷,但實際上他卻異常精明,極擅長審時度勢,一步步高升,成為遼軍中極為罕見的漢人高層將領,他由於支持耶律淳即位,被耶律淳封為上將軍,掌控八千常勝軍。


    耶律淳駕崩後,北遼內部發生了內訌,主要是耶律大石和蕭幹有了矛盾,耶律大石主張放棄析津城,保存實力去夾山與前遼帝耶律延禧匯合,而蕭幹卻支持皇妃蕭普賢女攝政.


    最後蕭幹贏得了權力鬥爭的勝利,蕭普賢女剝奪了耶律大石的軍權,並貶黜他去守居庸關。


    郭藥師投靠了蕭幹,蕭幹隨即令他率本部八千軍鎮守涿州和易州,但郭藥師也知道遼國大勢已去,他需要考慮自己的退路了,是南下降宋,還是北投金國?他遲遲沒有拿定主意.


    但有一點郭藥師心裏明白,不管投金也好,降宋也好,他必須拿出一份漂亮的戰績,讓宋金兩國知道他的份量。


    此時已是一更時分,郭藥師率六千精銳即將抵達拒馬河,他們從範陽出發,已行軍百餘裏,郭藥師見軍隊疲憊,便令大軍就地休息。


    這時,監軍蕭餘慶騎馬至近前道:“前麵十裏外便是雄州,那邊也有數萬宋軍,若我們東去霸州,豈不是把涿州腹地讓給了雄州宋軍?”


    郭藥師眯眼笑道:“監軍有所不知,雄州那邊是童貫的軍隊,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逾拒馬河一步,他一定會等種師道的軍隊先行北上,然後才會小心翼翼邁出一步,不足為慮,關鍵是要先殲滅種師道的前鋒。”


    蕭餘慶遲疑又道:“可明天就是八月初一,是宋朝皇帝規定的出兵之日,童貫敢抗旨不遵?”


    “老夫早已看透童貫此人,嚴於律人,寬於待已,若種師道八月初一不出兵,他一定會上書彈劾,可他自己卻會找到一千個理由,明天絕不會北踏遼境一步。”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自作主張,那我有言在先,若你兵敗,就別怪我以軍法從事了!”說完,蕭餘慶打馬遠去了。


    郭藥師向他背影狠狠啐了一口,“王八蛋!”


    由於太尉李處溫父子暗通敵國被處死,北遼朝廷上下一致認為漢人不可靠,蕭幹已決定奪郭藥師的軍權,派心腹蕭餘慶來當監軍就是為了奪權.


    郭藥師已經意識到自己處境日漸不妙,加上降金不太現實,他便決定投奔大宋,隻是他還想再撈一點投靠大宋的資本。


    這時,郭藥師的心腹大將趙鶴壽低聲道:“既然大帥已降宋之意,如果真的擊潰了東路宋軍,豈不是自絕了投宋之路?”


    郭藥師冷哼一聲,“趙佶幾時把三軍將士的性命放在心上過?我擊敗了種師道的前鋒,隻會讓他更加畏懼我,高看我,然後我再投降童貫,童貫豈能不感激我,歡迎我?”


    “大帥高見!”


    郭藥師捋須得意一笑,“宋朝皇帝把宋軍出兵的時間都告訴了我,等我明天奪下霸州城,李延慶就會知道永清縣裏沒有糧食吃是什麽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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