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寶妍齋,李延慶又來到了位於城東的一處步兵軍營,這是一座小軍營,最多隻能容納千餘人,目前王貴率領的三百鄉兵就暫時駐紮在這裏。


    雖然相州鄉兵已經完成了護衛任務,但他們在磁州保衛使臣有功,應該受到嘉獎,另外,大家來一趟京城也不容易,順便放假休息兩三天,然後再迴相州。


    軍營大門沒有人看守,門口站著一群閑人,正伸長脖子圍觀著什麽,李延慶走進軍營,卻見操場上幾名士兵正在摔跤為戲,周圍的士兵在不斷喝彩叫好。


    這時,坐在士兵中間看摔跤的王貴看見了李延慶,連忙起身笑著迎了上來,“我以為你今天會在家休息呢!”


    “各種瑣碎的事情太多,哪有時間休息?”


    李延慶打量一下周圍,“怎麽軍營裏有點冷清?”


    “大部分士兵都出去逛京城了,就剩下三十個在這裏沒事摔跤玩。”


    “走吧!我們去喝杯茶。”


    “我披件衣服就來。”


    王貴跑迴去披了件厚外套,這才跟李延慶來到不遠處一座小茶館內,兩人靠窗前坐下,李延慶要了一壺好茶和幾盤上好點心。


    王貴喝了一口熱騰騰的茶笑道:“之前寫的報告有消息嗎?”


    “樞密院已經批準,今明兩天相國們就能批下來,隻要批下來就能拿到錢,我們是替天子辦事,應該會很順利。”


    “不是說財政吃緊嗎?”


    “財政吃緊是指幾十萬貫、幾百萬貫而言,我們的一萬多貫錢算什麽?”


    “倒也是!”


    王貴點點頭,“等拿到賞錢,我就帶弟兄們迴去了,盡量趕迴去過上元節,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喜歡京城,若不是二十幾個傷亡弟兄的撫恤,空著手不好迴去啊!”


    李延慶笑了起來,“一點也不喜歡京城?你這話有點言不由衷吧!”


    王貴臉一紅,半晌歎口氣道:“我原本是不喜歡相州,總覺得相州官場太黑暗,可跟你去了一堂真定府,再深入進去,才發現那裏更黑暗,京城也好不到哪裏去?還不如留在相州,好歹我還是本地人。”


    “你這麽年紀輕輕就看破了世事,可不太好啊!”李延慶開玩笑道。


    “這也不叫看破世事好不好,人之常情,先混上幾年,有機會再想辦法升遷。”


    這時,王貴又問道:“你覺得這次監察報告送上去,朝廷會取消北伐嗎?”


    李延慶沉吟一下道:“現在反對北伐的人不少,主要是為了北伐增稅賦,造大錢,導致各地物價飛漲,所以地方官尤其反對北伐,據說已經有很多州官上書反對北伐,朝廷壓力頗大,但會不會最終取消北伐還很難說。”


    王貴沉吟一下道:“我覺得如果你把這次監察的情況泄露出去,恐怕還會有更多朝官反對,要不要我幫你一把!”


    李延慶向兩邊看看,壓低聲音道:“這次北伐可能會涉及奪嫡之爭,會在朝中掀起很大的風波,你旁觀就行了,千萬不要卷入其中。”


    “好吧!我就不多事了,反正我隻是個地方小武官,人微言輕,倒是你,你反對北伐早朝廷已經出名,自己得悠著點。”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隻聽外麵隱隱有人大喊:“東南大捷,杭州收複!”


    正在喝茶的眾人紛紛跑到窗口,李延慶也探頭向街上望去,隻見一隊背著紅色戰報包裹的騎兵由遠而來,這是八百裏加急快報,隻聽他們沿途一路高喊,“杭州大捷,全殲十萬匪軍。”


    沿途百姓頓時歡唿起來,王貴頗為吃驚,“老李,你聽見沒有,童閹竟然打勝仗了。”


    李延慶不屑地冷哼一聲,“率領十幾萬精銳西北軍對陣三十萬烏合之眾,打到現在才取勝,有什麽值得炫耀,我都替他臉紅。”


    “童閹是為迴京受賞做輿論準備呢!”王貴一針見血道。


    李延慶心中凜然,如果童貫在這個時候迴京,恐怕局勢就會更加微妙了。


    童貫在杭州取得大捷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朝野,當天宮內便傳出旨意,升遷童貫為太師,改封為楚國公,同時撥錢百萬貫,絹五十萬匹,犒賞三軍,不過並沒有要求童貫迴京述職,而是要求他再接再厲,殲滅更多的賊兵。


    杭州大捷是剿滅方臘造反以來的第一次戰役性勝利,意味著朝廷軍隊從此取得了戰場上的主動,開始全麵絞殺方臘軍隊。


    不過這個消息對京城百姓的生活影響不大,物價依然在上漲,艱辛的生活還得繼續,當送信士兵從街頭消失沒有多久,街頭又恢複了原本的平靜和忙碌。


    ........


    次日一早,李延慶乘坐牛車來到種師道府上,一方麵他要來探望昔日的恩帥,另一方麵也是今天的主要任務,他要跟隨種師道去曹府提親。


    剛到種師道府門前,便看見種師道坐在馬車裏向他招手,“你再不來我就自己走了!”


    種師道精神矍鑠,臉色紅潤,迴鄉一趟就仿佛年輕了十歲一般,李延慶上前施禮笑道:“種帥迴鄉是喝了神仙茶嗎?怎麽一下子年輕十歲。”


    種師道嗬嗬大笑,“神仙茶沒有,但終南山的霧頂茶倒給你帶了兩斤,迴頭再給你,你先上車!”


    李延慶坐上種師道的馬車,種師道笑眯眯道:“曹評那個書呆子孫女從小我就喜歡,沒想到居然要成為你的娘子,真是有意思啊!”


    “種帥和曹老爺子關係很好?”


    “年輕時一起在軍營裏挨板子,你說關係好不好?”


    李延慶心中十分歡喜,原來有這層關係,那更是同道中人了。


    馬車啟動,走了片刻種師道問道:“聽說你去河北監察軍資,我估計情況應該不是很好吧!”


    “恐怕比大帥想的還要糟糕,帳上各種軍資十分充足,但實際盤存物質最多隻有帳上的三成,而且很多軍械年代久遠,已不堪使用。”


    種師道淡淡一笑,“很正常,從哲宗皇帝來就是這樣了,這就叫軍備荒弛,西北邊軍一直和西夏作戰,還有幾分戰鬥力,可河北邊軍已經百年未戰,你指望他們兵強馬裝,糧草裝備充足,那是絕不可能,說實話,我一點都不奇怪。”


    “可就是這樣,天子和朝廷還天天想著北伐,就好像遼軍會望風而降,而金軍個個都是知禮守信的大儒,我就怕最後的結果是打狼不成,反被狼噬,最後虎豹奪門而入。”


    “你說得一點沒說,我鎮守邊關五十年,早看透了這些蠻夷,黨項也好,契丹也好,女真也好,都是一丘之貉,若女真滅了遼國,必然會大舉南侵,可恨朝廷還要和他們結盟,這和與虎謀皮何異?這就叫書生誤國啊!”


    李延慶默默點頭,他又對種師道說:“卑職有句心裏話,請大帥務必一聽!”


    “你說!”


    “如果朝廷要堅持北伐,天子或許會詔大帥出征,請大帥最好能避開,不要在最後關頭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種師道沒有說話,良久,他低低歎息一聲,“我心裏隻有家國,自己的一點榮辱算什麽?”


    李延慶心中一震,他細細品味這句話,他心中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羞慚,這才是真正的國之棟梁,自己差得太遠了。


    種師道拍拍他肩膀笑道:“今天是你的重要日子,我們不說這個。”


    馬車加快了速度,向金水河畔的曹府疾速駛去。


    ........


    六禮指從議婚至完婚過程中的六種禮節,也就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宋人嫌六禮繁瑣,便將納采和問名合並,納征和請期合並,變成了四禮。


    今天種師道作為媒人去曹府求婚,就是第一步納采,事實上這也是個形式而已,曹評和李大器事先已經定下了婚姻。


    不過就算是形式也極為重要,古人娶妻講究明媒正娶,明媒就是就是指今天的求婚,一定是公開的,讓所有人都知道。


    按照習俗,李延慶確實沒有必要一起去,萬一女方不肯答應,新郎豈不是尷尬了,隻是李大器看重禮節,一定要讓兒子去以表示誠意,因為李大器上次上門相親時應該是把兒子帶著的,但李延慶卻去河北公幹了,所以今天要補迴上次的欠缺。


    種師道事先已經派人送了帖子,所以當他的馬車在曹府門前停下時,曹評便率家人從大門內迎了出去,今天曹評還特地把高深也請來,作為見證。


    種師道下了馬車,拱手笑道:“我要恭喜兄長喜得孫婿。”


    “同喜!同喜!”


    高深在旁邊打趣笑道:“你們二老太心急了,這話等要喝喜酒時再說啊!”


    三人一起大笑起來,這時,李延慶連忙上前行禮,”晚輩參見曹公和高公!”


    “延慶今天也來了!”


    “上次晚輩去河北公幹,未能和父親一起來給曹公請安,今天特來賠罪!”


    “你去公務,又不是去打獵郊遊,何罪之有?快請進府中。”


    “等一等!”


    種師道叫住了李延慶,笑道:“等我先走完禮儀再說!”


    他從車廂裏取出一隻新編的籃子,打開籃蓋,裏麵是一隻用紅綢係住翅膀和雙腳的大雁,這是正式的納采之禮,有多層意義,其中一個就是明嫁娶之禮、長幼有序,還有從一而終等等吉寓。


    他將大雁鄭重地交給曹評,曹評點點頭,鄭重地接過了大雁,這表示願意接受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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