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李延慶獨自坐在書房裏讀書,雖然下午吃飯時,他對周春等人說餘深當了主考,今年科舉策論很可能偏向雞毛蒜皮的小事,盡管這隻是開個玩笑,但李延慶自己也覺得很可能會是真的。


    科舉試題往往是當權者一種輿論風向的體現,現在大宋弊端叢生,官員龐大,軍隊龐大,財政開支龐大,稅賦及專賣收入日趨窘迫,而底層民眾卻日益貧困,在這種情況下,朝廷的風向往往會有兩種選擇,一是要麽激發士子們的憂患意識,讓士子們關心國事,為朝廷出謀劃策。


    而另一種選擇卻恰恰相反,盡量迴避各種弊端,而引導士子們將目光轉向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科舉的試題往往就會起到這種作用。


    所以李延慶覺得,有必要再好好研究一下餘深的治國理念,從這些理念中他或許能猜到一些科舉題。


    李延慶的運氣不錯,在年初第二次購買的一大堆書中,他買到一本餘深寫的一本策論集,因為數量太少,所以沒有刻印,而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書坊出售,他當時買這本書花了二十貫錢,現在看來,這本書非常有用。


    第一篇便是餘深寫的《論開邊》,李延慶便是因為這篇千餘字的策論而買下這本書,在書中,餘深極力反對攻打遼國,他認為遼國已是腐壞之軀,內訌嚴重,皇權鬥爭極為殘酷,這樣的王朝已對大宋毫無威脅,但它卻能抵擋北方新銳胡虜的崛起,可以說,這個觀念和李延慶不謀而合,也和朝廷中絕大多數官員不一致。


    李延慶隱隱覺得,趙佶讓餘深當主考,正是體現了他內心的矛盾,一方麵又想趁遼金大戰,後背空虛的機會,出兵奪迴幽雲十六州,可另一方麵,趙佶又擔心金國成為遼國第二,很可能今年的試題還是涉及遼金局勢。


    這時,外麵院子傳來敲門聲,緊接著門開了,似乎喜鵲在和誰說話。


    李延慶便放下書問道:“喜鵲,是誰啊?”


    院子裏傳來王貴的聲音,“老李,是我們,我們來找喜鵲要點藥膏,另外,老牛有事情找你。”


    李延慶起身走出房門,院子裏隻有王貴和牛皋兩人,他便笑問道:“五哥和阿湯呢?他們怎麽沒來?”


    王貴笑道:“五哥要跟徐寧練槍走不開,湯哥今晚當值巡邏,所以我們兩個來了。”


    “進來坐一會兒。”


    李延慶讓兩人進書房坐下,他見兩人似乎有心事,便笑問道:“好像不是來討要藥膏那麽簡單吧!”


    王貴歎了口氣,“明天要負重行軍去河北,要二月初才能迴來,那時你正好在科舉,估計我們見不著麵了。”


    “為什麽?”


    “迴來的第二天我們就各自出發了,去選定的軍隊實戰一年,一年後迴來參加武舉,大家的前途都差不多定了。”


    這時,喜鵲拎了一大包藥走了進來,把藥放在桌上,“所有的存貨都在這裏了,夠你們用半年,裏麵還有一份配製膏藥的具體方子,你們每人抄一份,自己學會配製吧!”


    “太感謝了!”王貴和牛皋連忙致謝。


    李延慶指了指茶杯,意思喜鵲去倒兩杯熱茶來,喜鵲會意,轉身便出去了。


    “那老牛去哪裏決定了嗎?”李延慶問牛皋道。


    牛皋搖了搖頭,“這就是俺來找你的原因,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可是....現在還沒有決定,還來得及嗎?”李延慶有點擔憂的問道。


    “明天上午截止,若明天上午再不報上去,就由武學來分配,所以今晚俺要做出最後的決定了。”


    牛皋說完,目光期待地望著李延慶,他確實有點迷茫,不知道自己該選哪一條路?


    李延慶沉思片刻道:“那你自己想去哪裏?”


    “俺不知道,不過俺想打仗,最初想選江南那片,那邊有方臘造反,可後來俺聽說不是去打方臘,而是駐防杭州,俺就沒有興趣了,梁山那邊去了也是送死,更沒有興趣。”


    李延慶笑道:“按照我的推測,這兩年是有三個地方要打仗,我列出來,你自己選擇一個,一個是方臘,它們屢剿不滅,朝廷大規模出兵剿滅他們是必然的,另一處是梁山軍,我聽說梁山已聚兵數萬人,勢力還在不斷增大,靠梁山那塊地方養活這麽多軍隊是不可能的,梁山軍必然要向外擴張,可一旦他們攻州掠縣,朝廷也會麵臨一場大戰。”


    這時,喜鵲端了三杯熱茶進來,李延慶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兩口。


    “那還有一處呢?”王貴焦急地問道。


    “你別急,聽我慢慢說就是了。”


    李延慶放下茶杯對二人笑道:“還有一處比較絕密,朝廷現在就在備戰之中,戰場在西北,但具體目標我不能肯定,要麽攻打西夏,要麽打遼國西京大同府。”


    牛皋眼睛一亮,急問道:“這個消息能確定嗎?”


    “大概七成把握。”


    “那俺就去西北軍!”


    牛皋毫不猶豫道:“俺可不想內戰,要打就打黨項韃子和契丹韃子,這是俺從小的願望。”


    李延慶看了一眼王貴,王貴猛然醒悟,連忙勸說牛皋道:“那老牛跟我一起去太原好了,如果要打西夏和遼國,太原軍隊絕不會袖手旁觀,再說咱們在一起也可以互相照顧,一個人多沒勁,我勸你那麽久了,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牛皋笑道:“俺不就是想聽聽老李的意見嗎?既然西北要打仗,俺就去太原。”


    三人又閑聊的片刻,王貴和牛皋便起身告辭了,李延慶一直送他們出了太學,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他不由有些失落,從小一起長大,最後還是要分手了,不知道他們最後什麽時候才能再見。


    .......


    不管士子們怎麽想拖住時間,但時間還是一天天無情地過去,轉眼間,宣和元年的科舉終於到來。


    這是整個大宋為之矚目的一件大事,大宋以文官立國,幾乎所有的名臣宰相都是來自科舉,因此科舉是大宋人才的試金石,也大宋百官的搖籃,考上科舉,也就意味著遲早有一天將成為一國的重臣或者一地之父母官。


    八萬最優秀的士子為了自己‘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夢想,全身心地投入進這場極為殘酷的競爭之中。


    按照曆屆錄取人數的規律,宋朝科舉錄取的人數已漸漸穩定下來,每次科舉大約錄取六百人左右,這就相當於一百三十人競爭一個名額,錄取比例並不算太低,但還是相當殘酷。


    由於參加科舉的人數太多,禮部便將科舉分為甲乙兩個考場,其中貢院是主考場,可容納一萬人在這裏考試。


    而乙考場卻是臨時搭建,借用北大營的空地,朝廷用木板臨時搭建了一座巨大的考場,這一套建材已循環使用了數十年,搭建非常便利,兩個月前便已搭建完成,四周是軍營板牆,外人無法打擾,七萬考生將在這座軍營考場內決定自己的命運。


    和發解試分段考試不同,省試考試將連續考四天三夜,內容包括經義、策論和詩考三大類,其中經義又包括大經和兼經,大經是考《三經新義》,兼經又叫小經,就是《論語》和《孟子》,內容有貼經和墨義;而策論分策和論兩類,詩考就是作詩。


    總的說來,內容發解試差不多,難度也大致相同,不過量很大,做題時間非常緊張。


    但不管難度也好,數量也好,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競爭激勵,一百三十比一,就算你做得全對,也未必會被錄取,這裏麵涉及書法、卷麵、考場紀律、考官印象等等十幾個環節,隻要有一個環節稍弱就會被無情淘汰。


    李延慶準備足足一年多,雖然每個節點都準備充分,但他依然沒有把握,他試卷隻要稍有差池,就會被槍斃,李延慶心中著實也有點忐忑不安。


    指望童貫幫忙也是不可能,童貫用他的前提就是必須科舉通過,他連科舉都考不過,童貫怎麽還瞧得上他?當然,他也不希望童貫在科舉中幫自己作弊,他不想欠童貫任何人情。


    二月初一,五更時分,李延慶和往常一樣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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