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慶迴到客棧已經是亥時了,客棧內依舊燈火通明,掌櫃帶著幾個夥計忙碌地給考生們準備吃食,下一場要考三天兩夜,考場不提供飯菜,需要考生自己準備。


    一般這種生意都是客棧接下,考生付五百文錢,客棧就會為考生準備第二場和第三場的食物,還有必要的打點錢,數十年來一直如此,已經成為一種慣例。


    除了食物外,每個考生還需攜帶厚厚衣服,畢竟現在已是十一月上旬,安陽已入冬,夜裏非常寒冷,客棧提供毛毯租賃服務,考生每夜付二十文錢,便可租到一張柔軟厚實的羊毛毯,科舉必備之物。


    李延慶沒有迴自己房間,而是先去了後院張顯二人的房間,一進門,張顯便噓了一聲,指了指床上,秦亮已經睡了,兩人走到院子裏,張顯歎了口氣道:“秦亮已決定放棄這次科舉,準備讀州學了。”


    李延慶並不奇怪,第一場考試隻做了一半的題目,後麵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考中舉人了,如果說後麵幾場考試對他還有什麽意義的話,那就是增加一點科舉經驗而已,可是.....他那個位置,早點放棄是明智的決定。


    “你今天考得如何?”李延慶轉開了話題問道。


    “我今天.....怎麽說呢?著實有點可惜,前麵一直做得很好,最後一題做到一半時,蠟燭沒有了,我根本看不清試卷,幾乎是借助一點點門口燈籠的餘光才把題目草草做完,最後幾行字的書法糟糕透頂了。”


    張顯臉上帶著苦澀,他經驗不足,一進號房便點燃了蠟燭,結果導致最後蠟燭不夠用。


    李延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這次不光你一人,很多人都有這麽問題,考官應該會酌情處理,現在不要考慮這件事了,早點睡覺,全力以赴準備明天的考試,明後兩天才是重頭戲。”


    張顯默默點頭,今天的考題他畢竟做完了,這讓他心中還抱有一線希望。


    “另外,我想友情提示一下,這次科舉隻錄十五人,必須是各方麵發揮得極為出色的考生才有希望入圍,當然我並不是在說你,我隻想說,一旦作弊被抓住,恐怕連州學的大門也關了,這裏麵孰輕孰重,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稱一稱。”


    說完,李延慶拍拍張顯的肩膀,轉身便快步走了。


    張顯的臉紅得像柿子一樣,半晌,他走到桌上,從一本書翻出十幾張關於刑律的小紙條,扔在火盆裏燒掉了,他並不傻,隻是有時候會犯糊塗罷了,隻要有人提醒他,他就會醒悟過來。


    .........


    次日天不亮,不需要夥計引領,考生們便自己出發了,每人背著兩個大包裹,一個裝食品,一個裝衣服被褥,不過因為東西太多,現場檢查實在太耗費時間,恐怕到中午也檢查不完。


    所以按照慣例,士子將包裹放在指定位置,包裹上縫有每個人的考號,檢查結束後,士兵將會把包裹直接送到號房中去。


    包裹放置處有士兵嚴格看守,隻要把包裹交給士兵便可直接走人了,一名考官象複讀機一樣不斷大聲重複警告:“包裹裏禁止放任何違禁物品,一旦查獲,以作弊論處!”


    李延慶把自己的包裹交了上去,這時,身後忽然有人大喊:“李老弟不等等我?”


    李延慶迴頭,自隻見鄭胖子熱情洋溢地快步走來,身上卻沒有任何物品,再看他背後,三個壯漢隨從背扛著三隻大包裹,吃力地跟著他。


    李延慶的嘴角扯動一下,這是參加科舉,還去度假?


    “沒辦法,我想少帶一點,但我娘怕我餓著,給我帶了兩大包吃食,還有一包衣服被褥,可惜考場不準交流,否則我們可以一起共餐了。”


    鄭胖子這番話李延慶倒相信,反正此人有考官幫助裏應外合,根本不用自己翻書找答案那麽辛苦,尤其通過昨晚一頓飯的實踐,李延慶知道了他的飯量,三天兩夜時間若沒有充足的食物,根本支撐不起他那如河馬一樣的體型。


    “嗬嗬!我也是剛到。”


    “我們一起進去!”


    鄭榮泰一揮手,三個壯漢將大包交給了士兵,每個人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幾名士兵則苦著臉,吃力地將他的包裹搬了進去。


    流程和昨天一樣,因為不用檢查包裹,反而快了很多,一刻鍾後,他們便坐在了各自的號房裏。


    這時,夜色依舊深沉,卻沒有哪個士子再敢點蠟燭了,昨天的教訓十分深刻,與其詛咒考場不通人情,不如自己收斂一點,稍微忍受黑暗。


    其實第二場蠟燭倒不用緊張了,因為要過兩夜,籃子裏放了五支蠟燭。


    考場內一片肅靜,寒風穿過巷子,發出恐怖的唿嘯聲,士子們凍得瑟瑟發抖,無比渴望地盼望著自己的包裹快點送來。


    天剛蒙蒙亮,勸學樓上傳來清脆的雲板聲,考試時間到了,考官開始給士子發放答卷和試題,今天沒有示題榜,因為題量太大,隻能用印刷好的試卷發放給答卷,試卷有兩大張紙,每人另有十張正式答題紙和十張草紙。


    今天考三經新義,是科舉的重頭戲,李延慶看了一眼試題,頓時鬆了口氣,果然被師父猜中了,不是南方的那種理解性的考法,還是延續北方傳統的明經題,也就是以貼經背默為主。


    大宋南北教育方法不同,北方重視經文背誦,南方重視經文理解,所以一直有南進士,北明經的說法,南方士子考進士科,北方士子考明經科,自從明經科廢除後,北方士子很少中進士,開始轉戰太學,又有了南科舉、北太學的說法。


    雖然今天不考南方那種理解性的題型,但想考出頭也並不容易,主要是題量太大,《三經新義》共有四十九卷,詮釋的數量也不亞於正文,更何況明經題本身就是北方士子的強項,要想在眾多優秀的士子中出頭,必須一字不錯,還要書法優秀。


    不僅李延慶,幾乎所有的士子都鬆了口氣,昨天的《論語》和《孟子》考得所有人都焦頭爛額,今天終於出現了他們熟悉的題型,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又有希望了。


    ‘當!’第二聲雲板敲響,考試正式開始,士子紛紛提筆,開始沙沙地寫了起來。


    李延慶卻不急於動筆,他要分配一下題目,進行合理統籌。


    一共有三十道題,考三天兩夜,實際上就是考三個白天,平均每天十道題,如果不寫草稿,直接在正式答卷上答題,那時間是很充裕,可一旦寫草稿,就隻剩下半天答題,雖然明經題難度不大,但它卻是以量多而著稱,寫草稿等於要做兩遍。


    但要想得高分,那就必須寫草稿,才能保證卷麵的一字不改,以及卷麵上的美觀,李延慶躊躇良久,還是決定寫草稿,時間上雖然緊張一點,但他寫字很快,可以多少爭迴來一點時間。


    李延慶看第一題,隻有一句話,‘大司徒之職掌建邦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以佐王安擾邦國’題目要求以此句為初始默寫完本卷餘文。


    李延慶早已倒背如流,他立刻辨認出,這是《周官新義》卷六中的地官一,按照要求默寫完餘文,大約有五千餘字。


    李延慶不由倒吸一口冷氣,若寫完全文至少要一個半時辰,若每題都是這樣的量,那就算不寫草稿也來不及做完。


    他連忙又放下筆,仔細看了一遍所有題目,還好,象這樣的鬥量題一共隻有三題,其他題量都不大,有十幾題甚至隻要寫百餘字的詮釋。


    這時,他又猛地想起一件要緊事,那就是字體安排,一共隻有十張正卷,而且隻準寫一麵,那他需要寫多大的字體才能保證試卷夠用,這是個極為重要的細節問題,如果不安排好,前麵字體大,後麵發現卷子不夠用了,後麵再被迫寫成芝麻字,甚至沒有試卷答題了,都嚴重影響得分。


    李延慶索性把筆放下,開始全盤計算字數,他足足用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算出三十道題一共要寫兩萬三千多字,一張正卷要寫兩千三百多字,李延慶寫了五年的小說,在控製字數方麵已經如火純青,他腦海立刻出現一幅美觀漂亮的卷麵,字體要用四號字體,間距為半格,用行楷最為流暢。


    當他把三十道題全部謀篇結束,考試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他居然還一個字沒寫。


    這時,李延慶忽然發現有人在看自己,一抬頭,隻見一個留著長須的巡視監考官正站在門口負手望著自己,目光裏有疑惑之色,意思是問自己為什麽還不動筆?而別的考生都已經寫了很多了。


    李延慶將草紙略略向前推了一下,上麵寫滿了統計數字,中年官員拾起草紙,隻見寫著‘第一題五千七百餘字,用紙兩頁,第二題一千二百餘字,用紙一頁,第三題.......’


    監考官這才明白,原來眼前這個少年考生在統籌試卷,這就叫磨刀不誤砍柴工,這才是聰明的考生,他讚許地點點頭,放下草紙走了。


    李延慶取過一張草紙,開始提筆寫了起來:


    大司徒之職掌建邦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以佐王安擾邦國。


    掌土地之圖則土防土宜土均之法,可施王國之地中,可求邦國之地域,可製掌人民之數則地守地職地貢之事,可令萬民之卒伍,可防都鄙之室數,可製夫然後可以佐王安擾邦國.....


    .........


    當李延慶寫了一千多字後,便漸漸找到了感覺,索性拋開草紙,直接在正卷上寫了起來,全神貫注,運筆如飛,一行行小字如行雲流水般出現在試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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