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三人已經不在酒樓外,李延慶也沒有興致再去吃飯,他在路邊小吃攤上買了五個肉餅,帶迴了客棧。


    房間裏,李延慶坐在桌前一邊啃肉餅,一邊看書。


    他剛才算了一下時間,從前天出發到現在,他每天總有是這樣那樣的事情,三天時間他竟隻有一個上午和一個晚上看書,如果照這樣下去,這次科舉不會有任何希望,還不如跟張顯,秦亮去看看州學。


    李延慶心中著實有點慌了,他可不是成竹在胸,還有不少內容需要臨陣磨槍,他還要背兩遍《宋刑統》,另外還有將近四百個案例需要看透,光看完案例就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可現在隻剩下二十七天了。


    除了拚命讀書外,他沒有選擇餘地,李延慶決定以後再也不出門,吃飯也在客棧內解決。


    就在這時,房門輕輕敲響了,“是誰啊!”李延慶有點頭大,這個時候誰還來打擾他?


    “是我!”門外傳來的周春的聲音。


    李延慶連忙起身,上前開了門,隻見周春滿臉歉意地站在門口,左手拎一隻食盒,右手拿著厚厚幾本筆記。


    “原來是周兄,快快請進!”


    周春走進房間,關切地問道:“賢弟沒有什麽事吧?”


    “能有什麽事呢?”


    李延慶撓撓頭笑道:“我和他們講道理,他們以強淩弱,事情鬧大了,倒黴是他們,讀書人要講道理,他們就理解了,然後我就迴來了。”


    “我們後來又去了一趟酒樓,你和那些太學生都已經走了,隻見酒保在掃地補牆,問他們發生什麽事,他們誰也不肯說,一個個滿臉驚懼,我們真的很擔心,迴來見到掌櫃,才知道你沒有事。”


    說著,周春將食盒放在桌上,“我估計賢弟沒有吃飽,所以又給你帶了點酒菜。”


    這時,夥計送來一壺熱茶,李延慶倒了兩杯熱茶笑道:“我們坐下來說話,烤烤火!”


    周春坐了下來,他伸手在火盆上揉搓一下,又接過李延慶遞來的熱茶,徐徐喝了一大口,待熱茶暖透了心,這才對李延慶道:“今天發生的事情以前也出現過,太學生和本土士子的矛盾一直很深,說到底還是因為發解試錄取名額太少,競爭太激烈的緣故。


    本土士子認為太學生迴來搶奪他們利益,而太學生則認為發解試的錄取名額本來就是給太學的,發解到地方而已,尤其今年解試風雲榜一出,本土士子隻有四人上榜,太學生和四大書院占去了十六個榜位,矛盾就有點激化了。”


    李延慶總是能從周春這裏得到一些他感興趣的消息,若是以前,他一定會多問幾句,但現在他沒有這個心情了,時間實在太緊張,他隻希望周春坐一會兒就趕緊迴去。


    李延慶便略有點敷衍地笑道:“原來還有這麽一個說法,難怪那些太學生一個個眼睛都長在頭頂上。”


    但周春現在卻不是來給李延慶普及什麽知識,他感激李延慶維護他祖父的名譽,但又愧疚自己沒有留下來和李延慶並肩作戰。


    他便想著用什麽辦法補償一下李延慶,以減輕自己的歉疚之心。


    “今天趙玉書辱我祖父,我憤怒萬分,卻始終沒有勇氣一拳打出去,還是賢弟有魄力,替我出了這口惡氣,我心中實在感激不盡......”


    不等周春說完,李延慶便擺擺手道:“周兄太客氣了,其實我這人很少動手,除非辱及我家人或者師父,今天我還算克製,輕饒了趙玉書,若不是怕影響科舉,他今天恐怕就要被抬迴去了。”


    周春笑了笑,便將手中兩本筆記遞給李延慶,“這是我祖父專門替我整理的刑律案例,朝廷公布的四百個案例我祖父都詳細分解了,適用哪一條律法,還有簡要評述,還有唐宋律法的區別等等,對今年增加的刑律考試非常有用,一共有四本筆記,賢弟看兩本,我看兩本,過幾天我們再交換一下。”


    李延慶頓時喜出望外,這正是他最需要的東西,他手中的案例隻有內容和結果,卻沒有判決的依據.


    每個案例他還要去對照找刑律條款,等於要仔細研究每個案例,這就是他一個月也看不完案例的原因,如果有現成整理好的案例,他最多五六天便能看完了,為他節約了大量寶貴時間。


    李延慶也知道,這種寶貴的秘籍,士子一般不會輕易示人,更何況自己和周春有直接競爭關係,周春還把它送給自己研讀,恐怕就是因為今天那一拳的緣故。


    這就叫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周春又囑咐李延慶兩句,便告辭走了,李延慶連忙翻看周春留下的筆記,內容果然非常詳實,不愧是河北第一大儒的手筆,引經據典,甚至還指出了判決的錯誤,令李延慶驚喜不已,他連忙取出紙筆,開始一邊看一邊抄,漸漸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


    發生在酒樓中的鬥毆事件由於當事雙方的緘默最終沒有發酵,雖然事件一度在士子們中間小範圍傳播,但並沒有引來官府的關注。


    很快,隨著州學的入學考試報名開始,更多年輕生員湧入安陽縣,使安陽縣更加熱鬧,話題也不再局限於科舉,州學的入學考試也漸漸成為安陽縣關注的焦點。


    在安陽縣城東有一座占地四十畝的大宅,大宅主人叫做鄭升,是安陽有名的大地主之一,他還有另外一個比較特殊的身份,是大宋太子趙桓的嶽父,當然,他並不是太子妃的父親,而是太子庶妃鄭氏的父親,女兒地位雖不高,但他也是相州少有的皇親國戚。


    外書房內,大腹便便的鄭升正負手來迴踱步,他長得十分肥胖,臉上的肉堆積在下巴上,使下巴變成四層,下身尤其肥碩,活像一隻穿上了衣服的河馬。


    這些天鄭升也有點焦慮,他的小兒子鄭榮泰今年也從太學迴來,準備參加即將舉行的發解試,鄭榮泰在太學也隻是在外舍讀書,層次比較低,遠不能和上舍生趙玉書相比。


    如何讓兒子考中舉人,甚至考中頭名解元,就成了這幾個月鄭升一直在冥思苦想的問題,從學識上,他兒子肯定考不上舉人,找人替考,但又實在找不到和他兒子身材相似的替考人,那麽隻有靠權力運作的辦法讓兒子登頂了。


    鄭升也曾經考慮過讓自己女婿,也就是太子殿下出麵,但這個想法被長子強烈反對,太子去年才被冊封,就進行科舉作弊,這件事若傳出去,不僅會嚴重影響太子的名聲,女兒在東宮的地位也將岌岌可危,鄭升不得不作罷,隻能自己想辦法。


    就在鄭升焦慮不安之時,有丫鬟在堂下稟報,“衙內迴來了!”


    鄭升一迴頭,隻見長子步履匆匆走進院子,鄭升連忙擺手,讓丫鬟都退下去,他迎上前問道:“賈通判怎麽說?”


    鄭升的長子叫做鄭榮平,年約二十七八歲,長得也頗為富態,但比他父親稍微瘦一點,而且十分精明能幹,他剛剛去找了相州通判賈筌,通判是州府第二號高官,相當於唐朝的郡丞。


    賈通判和鄭家的關係極好,他希望走太子路線,使自己能平步青雲,所以他一直很照顧鄭家,這次鄭氏就想通過他的權力把小兒子推上解元的位子。


    鄭榮平笑道:“既然父親提出要求了,賈通判怎麽會不答應,他已承諾讓三弟中舉,同時也表態會盡力讓三弟奪得解元。”


    “隻是盡力?”


    鄭升有點失望,盡力和承諾的含義完全不一樣,鄭升不高興道:“他為什麽不承諾讓榮泰直接為解元?”


    “賈通判說,關鍵是主考官很難打交道,他現在根本見不到主考官,也無法遞條子,賈通判還說,這個歐陽珣是出了名的耿直,這種人千萬不能和他討論幫忙中舉之類的事情,否則他會直接捅到官家那裏,官家會以為是太子指使,對太子就很不利了。”


    “那他說怎麽辦?”


    “賈通判說,隻能從副主考郭百頌那裏著手,他提出兩個方案,首先三弟的卷麵要好看,他希望父親事先找好捉刀人。”


    “讓人替考嗎?”


    “不是,這會被其他太學生揭發出來,很危險,賈通判說,他可以創造條件,讓三弟和裏麵監考官聯係,然後由捉刀人做題後再由監考官遞進去,因為審卷院關閉後,主考官就無法巡視了,監考官都是他的手下,事情就好辦了。”


    鄭升心中不由暗罵一聲,明明還有很多辦法,但賈筌偏偏選了這麽一個下策,說明他也不想承擔風險,一旦出事,他就推得幹幹淨淨,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鄭升無奈,又問道:“那第二個方案是什麽?”


    “第二個方案是接著第一個方案,讓我們拿出兩千兩銀子,由他來送給梁知州,賈通判說,這件事需要知州沉默才行。”


    竟然要兩千兩銀子,鄭升著實開始肉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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