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經承裹著厚厚的棉衣皮袍,他微笑傾聽,還不住點頭,這讓大家說的更多,隻在眾人說得興頭過了,才開口問了句:“這窪地清出來要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沒準領著他那幫小子在這邊操練......”


    下麵的人答非所問,周經承周貴也沒有多問,隻是繼續點頭,這等勞作的熱鬧場麵看久了沒什麽意思,周大老爺和眾人打了個招唿後就是離開,在場諸人忙不迭的要送,周貴客氣而堅定的拒絕掉,說自己想走幾步,讓自家侄子陪就好。


    周經承的侄子大家都認得,據說是山西潞州人,在家裏排行第六,從前被叫做周六,來到懷仁才改名周陸,跟著周經承在吏房這邊做事,之所以據說,因為周家這遠房侄子的來曆都是周貴自己說的,是不是潞州人,是不是排行第六,甚至是不是遠房侄子,都不一定是真的。


    因為周陸和周貴長得太像了,三班六房的老人見到都是嚇了一跳,活脫脫就是年輕時候的周經承,大家都有猜測,說這周陸是周貴的私生兒子,找個理由抱迴來養的,搞不好以後要接個管年、經承的差事。


    三班六房的吏役們對這個周陸倒也服氣,雖說二十出頭的年紀,可做事麵麵俱到,不得罪人又能把差事辦妥貼,比比周家有名分的幾個嫡親兒子,真不知強到那裏去了,


    吏役們的富貴是相對於平民百姓而言,不是那種手不沾水腳不沾土的大戶子弟,這周老爺算是懷仁縣的大人物了,可冬日裏在街道上步行閑逛,也沒什麽人覺得奇怪,周貴老當益壯,平日裏派頭雖然很足,但真走動起來不用晚輩攙扶。


    百姓們都在城南窪地勞作,吏役和大戶們或在那邊忙碌或在那邊看熱鬧,走出那片區域之後,街上倒是冷清得很,周貴和周陸“叔侄”二人一前一後的走著。


    “老老實實的做事,秦老爺和那小朱老爺讓你做什麽就做什麽,不要置氣,也不要在裏麵做手腳。”走出兩條街後,戶房經承周貴突然說道。


    “小的知道了......”


    “你別動什麽心思,要死人的!”周經承語氣變得嚴厲。


    正說話間,卻聽到遠處有整齊的腳步聲響起,並朝這邊靠近過來,在懷仁縣城內,就算連城外都算上,也很少聽到這樣的聲音,開始聽覺得很震撼,好像一個巨人在邁步向前,但細聽又意識到是很多人同時邁步,其實隻有聲音沒有震動,可周家二人下意識覺得房屋和院牆都跟著顫動。


    “地震......起亂......”周貴連續念叨了兩個可能都被他自己否定,不過他很快就看到了原因。


    在道路的另一頭有許多人跑步而來,和亂糟糟的向前湧動不同,這隊伍是五人一排縱隊,每個人手裏拿著長杆子,用差不多同樣的姿勢,同樣的步伐向前跑步行進,看著就好像一堵牆一座山向前壓過來,周貴和周陸看著愣了會才反應過來,急忙的閃到路邊。


    “對齊!教給你們什麽架勢就用什麽架勢,用眼角看著點身邊的人,你們這是在趕集逛街嗎?亂糟糟的,小心迴去吃鞭子!”


    在隊伍一側有人喝罵不聽,隻是這教訓的聲音讓周貴和侄子都有些發愣,心說這還不整齊,那什麽才叫整齊。


    兩個人就這麽站在路邊,看著魚貫而過的隊伍,這些單手豎持長杆的年輕人都是目不斜視,在這哈氣成冰的天氣裏,他們跑的麵色通紅,可精氣神都是不差,一看就是能吃飽穿暖的狀態。


    等跑過去幾排之後,周貴倒是看到了熟麵孔,別人不認得,在衙門裏當差的年輕人多少還是熟臉,這些年輕差人更是認識周大老爺,有人想要打招唿,卻被隊伍中的人叱責幾句,連忙專心致誌的向前跑。


    隊伍消失在巷尾之後,周陸報出了數目“是一百八十三人”,對吏房的文吏來說,清點報數是骨子裏的本事。


    那戶房經承周貴呆呆看著已經空蕩的街道,沒有理會周陸報出的數目,就這麽愣怔了會才開口說道:“從前這些在三班當差的小子,見到我可是要行大禮的......”


    “老爺,這些小子......”周陸稱唿周貴都是按照衙門裏的規矩,從來看不出有什麽親戚關係。


    周貴沒理會周陸安慰的話,像是自己感慨幾句,然後又在那邊發愣,在這小小縣城之內有幾百人整齊跑步很是一景,已經有些半大小子和孩童從家裏跑出來或者從別處跟過來,歡聲笑意,嘈雜吵鬧,街上已經沒有剛才那麽安靜。


    看著周經承不說話,周陸也知趣的閉口不言,倒是沒過太久,經承周貴轉身繼續向家裏走去,周陸連忙跟上,沒走幾步,周貴停了腳步,看著前方悶聲說道:“明日裏你把戶房的差事辭了,去朱達那邊找個活做,你能記賬算賬,他那邊正用得著。”


    這話說出後周陸還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後才瞪大了眼,急忙追上前去說道:“老爺......爹......老爺,小的做錯什麽.......?”


    “我會害你嗎?這是為你好。”戶房經承周貴迴頭掃了眼,表情肅然,周陸立刻不敢再說了。


    *********


    難民青壯們在城外也要跑步的,不過在田莊的時候,怎麽跑也沒有理會,可在城內街道上跑一次之後就驚動了方方麵麵,事情甚至沒有過夜,在當天下午,縣衙那位胡師爺就登門拜訪。


    “艾老爺對秦老爺向來很敬重,秦老爺在城內作為想必都是符合大義道理的,所以也沒必要詢問太多,可貴處的朱公子聚集數百青壯,在城內招搖過市,鬧得人心惶惶,我家知縣有守土之責,不得不過問。”


    聽到這詢問的秦舉人也是無奈歎氣,在眼下的懷仁縣,這艾知縣但凡有一絲可能,就不會過來詢問,可兩百青壯整齊跑步的場麵當真震撼人心,縣內上下莫名都惶恐了起來,到此時,天際烽煙已經不再燃起,與其擔心韃子倒不如擔心朱達了,秦舉人絲毫不覺得縣衙多管閑事,這樣的場麵甚至都和心懷不軌扯得上關係,艾知縣身為朝廷命官不得不問,當然,十有八九也是三班六房的頭目推他出來問的。


    好在應付這個早有定計,秦舉人說這些人都是朱達為了生意和田產雇傭的人手,然後又安排人端出二十兩銀子來,問胡師爺有什麽可行的法子。


    “......這怎麽使得,秦老爺這不是折煞學生......其實倒也簡單,去衙門辦個用人的文書,說這幾百人都是朱公子的仆役家丁,主家在城內讓下人們活動活動還能礙著誰......”


    當秦川給出解釋之後,胡師爺就鬆了口氣,不管接下來如何,總歸是給個台階下,接下來那二十兩銀子更是錦上添花。


    朱達是第二天才知道的這件事,因為他晚上不一定會在秦家吃飯休息,往往會和難民青壯在一處。


    在去往秦家之前,有一名年輕人上門投奔,都在縣城內圈子不大,倒是對自己的身份來曆沒有任何隱瞞,等常凱和付宇過來後就更了解的明白,那年輕人也不求什麽工錢待遇,隻求個溫飽。


    “老周犯得著讓自家兒子上門嗎?”常凱私下裏和常申嘀咕,他們覺得周貴肯定看出來什麽,但又覺得何必下這麽重的注,自家兄弟這是沒得選擇。


    朱達在秦川麵前沒什麽隱瞞,說了周貴的“遠房侄子”過來投靠,秦舉人聽到這個後隻是搖頭,不過原本要說的很多話都放在了肚子裏,隻是簡單說了說胡師爺來做什麽,然後讓他和那周陸一起去戶房辦手續。


    有這周陸引路,又有付宇孟田這樣的年輕差人幫襯,加上朱達本就是這懷仁縣內的一尊佛,六房相關的文書很快就是辦了下來,朱達為此還花了十幾兩銀子的好處,雖說拿到銀子的文吏們都是臉色蒼白,冷汗淋漓。


    好在這銀子好處也不是白拿的,在冊的文吏和差役們都穿上了自己的袍服,雖說沒有品級,但在百姓眼裏這依舊是代表著官威,他們去了朱達安置難民的宅院,現場為這些人辦理手續。


    實際上常凱已經為朱達做過一次死契,難民家眷和家丁們都是朱達的奴仆,還是子弟世代為奴的那種,但那次畢竟是在田莊裏,而且“過戶”之後大家繼續被封閉在田莊裏訓練勞動,很是有種不踏實的感覺,這次又是城內,又有穿著袍服官威滿滿的“老爺”過來辦理,難民上下都是放下心來。


    其實不止是放心,很多難民青壯的家眷甚至當場流下眼淚,確定了自家和後代做牛做馬的命運居然如此感激涕零,朱達心裏很是有些莫名,但他也想得明白,不管難民們能不能想明白那些操練和規章,還有其他種種奇怪的安排,可他們吃飽穿暖被公正對待,孩童有了好的照顧,沒有人冒犯他們的年輕女眷,管什麽費解不費解,吃飽穿暖,體麵做人才是最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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