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莊客們和家小過來看熱鬧,難民中的老弱婦孺也圍了過來,朱達對難民男丁青壯要求很嚴格,對他們則相對寬鬆,大家也漸漸習慣,甚至喜歡上了這種寬鬆,當然,這和溫飽也密切相關。


    等朱達來到空場的時候,空場周圍已經來了不少人,按照規矩,在四角出都生起了大堆篝火,看著倒有幾分年節的意思,莊戶們和難民家眷興高采烈,但幾位家丁頭目卻很緊張,他們一直在瞧著朱達的表情,有資格說話的李和還特意過來問了一句“大哥,要不要驅散無關人等”。


    “不必,看著的人越多越好。”朱達冷冷說道。


    朱達四下裏掃了一眼,發現董家兄弟居然也湊過來了,擠在莊戶的人堆裏好奇的張望。


    “今日裏出莊應對,臨陣脫逃的人站出來。”朱達向前一步揚聲說道。


    他這句話說出口,所有列隊的家丁、差人、難民青壯突然肅靜下來,他們的突然肅靜讓看熱鬧的百姓也跟著肅靜下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場上鴉雀無聲。


    紀孝東和張進北率領的十八人中,那十二個臨陣脫逃的人灰頭土臉的彼此看看,又看看火光映照下板著臉的朱達,都是垂頭喪氣的走出隊列,出列之後,這些人一下子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點,他們每個人都深深低下了頭,如果不是地麵被凍得鐵硬,他們都想把自己埋起來,有朱達喊出的“臨陣脫逃”,所有人都鄙視的看著他們,這讓他們臉上發燒,無地自容。


    “臨陣脫逃犯了規矩,按照規矩,沒有釀成同伴死傷,沒有對田莊造成損害,每個人抽十鞭子,兩天不許吃飯,訓練勞役照常,行刑。”朱達冷聲說道。


    朱達說完之後,接應他們的那一隊出列,又有人去附近的庫房取來了水桶和鞭子,照例總是要在水裏清洗幾遍,然後換成鹽水再抽,這十二個人裏麵有五名年輕差人,七名難民,難民們哭喪著臉脫下了上衣,圍觀的人群中有哭聲響起,又很快停住,想必是被人捂住了嘴,那五名年輕差人則是麵露不服,其中一人梗著脖子說道:“憑什麽打我們,我們又不是這莊子裏的人!”


    “難道我打不得嗎?”朱達冷冷的看了過去,淡然反問一句。


    梗著脖子那位年輕差人被朱達看過來,整個人立刻僵住不動,在那裏幹咽了口口水,愣怔了片刻,被同伴推了下之後才連忙迴答說道:“能打,能打。”


    “你們就是這莊子裏的人,就要按照這邊的規矩。”朱達又是說了句。


    不知道為什麽,朱達說了這句話後,要挨打的年輕差人們突然沒那麽抵觸和委屈,而一旁年輕差人的隊列中還有人頗為鄙視的嘲弄道:“沒卵子的孬種,活該被抽。”


    赤裸著上身的十二個人都跪了下來,那邊清洗幹淨的鞭子都已經浸滿了鹽水,拿著鞭子的青壯們各自站在了一人身後,又有三名家丁站在了行刑者的附近,他們是監視行刑的人,免得有人收下留情,蒙混過關。


    朱達揚起手臂向下一砍,隨著他的手勢,浸滿了鹽水的鞭子也狠狠地抽了下去,“啪”的一聲,圍觀的所有人都渾身一顫,倒吸了一口涼氣,就好像鞭子抽在自家身上一樣,外邊有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這次沒有人捂他的嘴了。


    吃飽了鹽水的鞭子本就是加重,抽在身上必然破皮出血,鹽水又會刺激傷口,加上這是寒風凜冽的冬夜,挨抽的人真是痛上加痛,何況還要抽十鞭子,真真是生不如死,慘叫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抽到第三鞭子的時候,除了鞭子飛舞的風聲和被抽人的慘叫,整個空場鴉雀無聲,莊客們都不敢看了,可誰都不敢走,董家兄弟更是臉色發青,心想自家這是闖下了多大的禍事。


    等到第六鞭抽下,幾個不能忍的,痛叫都已經沙啞,甚至連行刑者的動作都有遲疑,在朱達不為所動的表情下才繼續動手,所有人的臉上都有不忍之色。


    行刑完畢之後,挨抽的十二個人站都站不起來,還是青壯們把人攙扶架起,用開水煮過的幹淨舊衣服先給他們裹上,然後再披上外衣,這是為了避免傷口感染,挨抽的十二個人個個麵色蒼白,渾身顫抖,站都站不穩的樣子,這也是抽鞭子的好處,盡管疼痛無比,卻不太會傷筋動骨,又因為有創口出血,也不會淤血變成內傷,隻要注意傷口別沾到髒東西就好。


    朱達臉色不為所動,看了眼安靜壓抑的場麵,又是朗聲說道:“紀孝東、張進北出列。”


    聽到這話的眾人都有些糊塗發懵,不知道為何要把這兩人喊出來,但在這個時候被喊出來,怎麽看也不像是好事,可他們兩人沒犯什麽錯,也沒有臨陣潰逃,據說還帶著大夥衝了上去,應該不會受罰吧?


    “你們兩人身為首領,卻讓部下潰逃,當罰,領五鞭子,行刑。”朱達冷然說道。


    本來安靜的場麵頓時有些嘩然,圍觀的眾人,甚至列隊的青壯們都滿是不解,心說這二位沒有犯什麽錯,怎麽還要挨鞭子,他下麵那些人的錯和他有什麽關係?


    朱達環視一圈,目光所及之處立刻安靜,等全場肅靜之後,朱達對那邊手勢示意,這次行刑的是付宇和孟田,有朱達親自盯著,他們也不敢耍什麽花樣,五鞭子結結實實地抽了下去。


    紀孝東和張進北倒是比先前挨抽那十二個人堅強不少,再疼也隻是悶哼出聲,而沒有嘶喊出來,可五鞭子之後,站起也是疼得渾身發抖,臉色蒼白。


    這邊行刑完畢,場中場外的所有人都看向朱達,看著這個在火光映照下的健壯年輕人,心想,不會再有人被抓出來挨鞭子吧?


    朱達上前幾步,找了出稍高的地方站了上去,還沒等他說話,有兩人從旁邊的人群中衝出,在有人去攔住他們之前,就遠遠的跪下,一看卻是董家兄弟。


    跪得二十幾步遠,當然沒法交流,朱達安排人把董家兄弟帶到了跟前,到跟前後,董家兄弟還是不敢站著,依舊忙不迭的跪下,這兩兄弟滿是被嚇壞了的樣子,不住的看向被鞭子抽打的十四個人,弟弟董保磕了個頭說道:“老爺,千錯萬錯都是小的兄弟的錯,不該連累這麽多人受苦,小的兄弟也該挨鞭子,請老爺責罰。”


    場麵又有些嘈雜聲響起,下午在莊外所發生的來龍去脈,在場的很多人都知道,一看這二位出來,知道他們是“罪魁禍首”,很多人看向他們的眼神都不善。


    “和你們無關,明日裏你們才算這個莊子的人,如果你們已經是我的家丁,在行刑處置的時候突然跑出來打攪,現在就要行刑處置你們,站迴去。”朱達肅聲說道。


    董家兄弟倒是沒想到會被這般嗬斥,一時間對朱達所說的“規矩”有了偌大的敬畏,等他們歸隊之後,朱達抬高了聲音說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小題大做,沒有人受傷,為什麽要行刑處罰,你們想過沒有,如果來的是賊人怎麽辦?他們的臨陣脫逃,會讓這個莊子被賊人攻破,這莊子所有的人會因為他們的膽小受苦,甚至沒命,這樣的孬種難道不處置嗎?”


    “......這次逃跑不被懲罰,孬種就不會吃到教訓,下次還會照做,這次沒有害死同伴,下次呢?這次來的是投奔的,下次呢?......”


    “......大家在這個莊子裏共同吃苦訓練,賣命吃糧,為自己和家人賺一份溫飽,為自己,為家人不至於在這冰天雪地裏凍餓而死,吃飽穿暖,家人溫飽就該拚死守護,你臨陣脫逃,是想把這一切都丟掉?是想要害死你自己,害死這邊所有人嗎?......”


    朱達這番話其實邏輯不太清晰,但他所說的卻是設身處地,聽到這些話的每個人都心有所感,想想流浪時的饑寒交迫,想想那時候對凍餓而死的絕望和恐懼,再想想現在的生活,每日裏可以看到家人和同伴的笑容,可以吃飽穿暖,雖然每日裏操練的把式有些奇怪,但這些莫名其妙的把式讓人覺得有體麵,人習慣性的不會考慮太遠,大家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並以為會持續很久,可經曆過下午的那件事,聽到朱達的這番話之後,大家才突然意識到,這一切是如此的脆弱,這一切需要每個人盡心盡力的去維護,去保護,每一個人的怯懦和畏縮都會讓這一切煙消雲散......


    想明白這一切之後,大家突然意識到,眼前的這殘酷刑罰,並不是和自家一點關係也沒有,這些可憐人並不值得可憐,因為他們的怯懦和臨陣脫逃,會讓自己眼前這一切都化為烏有,這樣的人哪裏值得可憐,分明是可恨,眾人看過去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不要說是難民,就連田莊本來的住戶都是麵有憤恨,在難民的家眷中更有人出聲罵道:“黑子,你這個不知好歹的畜生,老爺救了咱們全家,給咱們吃,給咱們住,你就是這麽個孬種,真是丟咱們趙家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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