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楊家來人說是要當著賀客的麵說幾句。”過來通傳的卻是李和,周青雲和家丁們幹不了迎來送往的事情,也隻有他做。


    秦川瞥了眼,搖頭說道:“喊什麽老爺,喊我叔父,既然楊家人這麽說,那就請進來吧!”


    聽到秦舉人這麽稱唿,屋中眾人都是迴頭看過去,見到是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可大夥也不敢怠慢,都是點頭微笑致意,倒是把李和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抱拳迴應,轉身急忙去通報了。


    沒過多久,一名身材高大的武人被應了進來,在邊鎮多見軍伍,大夥能看得出這位應該是武將親衛家丁的身份,身上裝備很齊整,隻是年紀大了些,差不多是四十出頭的樣子,按說這等精銳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壯才對。


    這人一進屋子不理會其他人,隻是向前走了幾步,對秦川拱手抱拳見禮,躬身說道:“見過秦先生,我家老爺托小人給秦先生帶好,恭祝秦先生鄉試得中。”


    屋外明亮,屋內昏暗,身居主位的秦川好找,可站在後麵的朱達不留心的話一進來未必看得清,等這人抬頭後才注意到,本來平靜的表情立刻有了變化,就站在那裏突兀的說道:“朱達你還活著?”


    “鄧叔,我和青雲都活下來了。”朱達笑著迴答說道,眼前這人卻是從前的鹽棧護衛之一,曾經打過幾次交道的李姓騎士,在楊雄和秦川鬧崩後,這批護衛都被楊雄帶到了牛心山那邊做家丁,也怪不得這位稱唿的是“秦先生”。


    看到朱達後,這位騎士臉上明顯有感慨和唏噓,但很快恢複了鎮定,掃視屋中一圈,似乎在確認這些人的身份,然後才揚聲說道:“我家老爺和大老爺都說,秦先生是自己人,做什麽楊家都會幫襯,左衛那邊的鹽市生意已經荒廢了很多年,和楊家沒關係了,秦先生想要的話就拿迴去。”


    聽到這話,懷仁縣的各位頭麵人物彼此交換眼神,有楊家做保證,大同左衛的私鹽生意應該是拿下來了,且不說這次韃虜入寇,衛所同樣大傷元氣,更關鍵的是,能戰的力量都跟著楊家走了,真動起手來,懷仁縣還真不怕他們,因為懷仁縣和大同左衛相鄰交錯,彼此情況了解的很。


    更有人想得深些,楊家對大同左衛不管不顧的架勢,那麽衛所拋荒的那些田地是不是也能動一動......


    李姓騎士說完這個,又對秦川說道:“秦先生,我家老爺還有話想和先生單獨說。”


    這話當著眾人的麵說出,已經頗為無禮了,但堂上眾人沒有任何不滿憤懣的神色,楊家現在是鎮守一方的將門,塊頭已經不是懷仁縣能夠得著的了。


    秦川皺了皺眉,開口對常凱說道:“老常,你帶著大夥去用飯,我隨後就去。”


    常凱還沉浸在喜悅中發懵,身邊有人扯了把低聲告訴,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招唿著大夥去擺著酒宴的堂屋。


    盡管眾人對楊家需要單獨說的話很好奇,可麵子上都沒有表露出來,二十餘人魚貫而出,等全出了屋子的時候,走在前麵的戶房經承周貴沉聲說道:“原來楊守文手裏的那一攤,就給老常來管吧!”


    聽到這話的常凱又是身子一顫,周貴所說的“那一攤”,當然不是壯班的差事,而是壯班副班頭應得的好處,這塊本來是壯班內部分配,沒想到直接就給自己了,雖說比起堂上說的無主之地不如,卻是個細水長流的生意,而且還能在縣城彰顯權勢,有麵子有裏子的營生。


    但常凱也沒有昏頭,衙門內部的規矩他心裏清楚,沒道理壯班的好處拿到快班來,日後會不會有什麽是非。


    戶房經承周貴迴頭看了眼,壯班黃班頭低頭不言語,他是劉家的人,本就沒什麽說話做事的權限,而另一位劉副班頭臉上頗為不舍,可看到周貴望過來,連忙陪笑著低頭下去,他可是周貴扶上來的,當然不敢不聽。


    “大夥以後要和常凱多往來。”周貴揚聲說了一句,大夥都是笑著應和。


    又是一塊好處落下,常凱心中興奮感激,下意識的就要大禮拜謝,可隨即就反應過來,戶房經承周貴的這番話和安排,實際上把他和懷仁縣衙的三班六房一下子對立起來,一邊是:“大夥”,一邊是“自己”,好處雖然拿了,卻被當成外人。


    但常凱心裏的惶恐也是一閃而沒,他馬上就想明白了因果,自家靠上了秦舉人和朱達才有今天,沒有這個依靠自己就是平平常常一個捕快,不鹹不淡的過著日子,看看現在,全縣的體麵人物都客氣微笑,好處主動送到家裏來,怎麽取舍選擇很容易做。


    “謝過周爺,大夥這邊請。”思緒轉動,常凱身上的膽怯和諂媚一下子消去許多,似乎端起來了。


    他這樣的變化讓身後不少人撇嘴,但周貴卻詫異的打量了下,然後點頭說了句:“真沒想到是個聰明人,從前倒是埋沒了。”


    ......


    眾人離開,朱達關上屋門,那李姓騎士卻歎了口氣,然後說道:“秦先生,我家老爺帶話說,從前的事過去了,再揪著不放對大夥都不好,現在兄弟兩個各有前程,彼此幫襯才是要緊,左衛那邊的秦先生能拿去的盡管拿去,但我家老爺看中的要入股三成,還有牛心山和左路有許多生意要做,秦先生若願意,也可以和從前一般。”


    秦川麵沉似水的聽著,對方說完之後沒有立刻迴應,李姓騎士也不催促,隻是低著頭等待。


    “你迴去和楊雄說,這些我知道了,該留的我會給他留,能賺的錢我也不會不賺,隻是這次我會小心些。”秦川悶聲迴答道。


    李姓騎士表情沒有變化,躬身抱拳迴道:“既然這樣,我就把話帶迴去了,這次來得匆忙,賀禮相關最早要三天後才能到,秦先生保重,小的這就告辭。”


    說完轉身就走,走出幾步之後,秦川在他背後說道:“老李,你這個年紀該迴去養老了,還在那邊忙活什麽,奔死嗎?”


    李姓騎士停下腳步卻沒有迴頭,悶聲迴答說道:“我的事秦先生你知道,現在的日子過得無趣,能死在馬背上也不差,秦先生你要保重。”


    兩人再不交談,走到門前朱達那邊,李姓騎士停下腳步說道:“你們家還有誰活下來了?”


    “我爹娘和向伯都遭難了,就我和青雲逃了出來。”


    “原本說著袁叔沒福,你師父能有人孝順到老,現在看,袁叔這死的早倒是善終了,朱達,你活下來不容易,得好好活著!”李姓騎士感慨幾句,伸手拍了下朱達的肩膀,就這麽出門離去。


    屋中安靜片刻,坐在那裏的秦秀才下意識的擺弄了下茶碗,不知道和誰解釋,就那麽說道:“李富全家人都死在韃子手裏,兩個五歲的孩子也沒逃過,他這些年一直放不開,他早就死了。”


    朱達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是好,剛才騎士李富和秦川說起這件事都很平靜,都有一種無可奈何的認命感覺,在這個時候,朱達突然間理解了秦川為何要他放下,在大同絕大多數人眼裏,韃子造成的殺戮是天災,放不下的話隻會影響自家的生活。


    “小達,你知道楊家怎麽想的嗎?”朱達知道這是義父想要傾訴,沒有接話,果然,秦秀才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從前是個秀才的時候,楊家根本不在意我想什麽,無非要維持個自家的名聲,現在我是舉人了,多少要在意一二,可又不用太在意,所以派人過來敲打拉攏一番,這人啊,一步也不能停,得不停的向上奔著,不然,這念頭不能通達,氣順不得。”


    剛才李富那番話固然是示好拉攏,可敲打威脅的意思也很明顯,朱達當然聽得明白。


    “也算落了一樁心事,吃飯去,我餓了,你也餓了。”秦川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


    “老周,你覺得接下來還有多少賀客上門?”在酒桌上,秦川開口問道。


    周貴愣了愣,立刻盤算起來,懷仁縣的英雄譜他是知道的,有資格有必要上門恭賀的人物很容易就能盤出來。


    “也不過六家或是八家。”


    “諸位,那懷仁縣裏還有誰能攔著我們做這樁善事嗎?”秦川笑著問了句,大家錯愕瞬間就明白過來,氣氛立刻高漲許多。


    這次合議,縣內有實力的人物都達成共識,而沒來不過六七家,還分散在城外各處,實力對比懸殊,當然構不成阻礙或者威脅。


    對這些話,常凱卻慢半拍才能想通,不過他樂嗬嗬的聽著,也不在意這個,正要去看看後續的酒菜預備,卻被朱達拽了出去,這情景也被很多人看在眼中,對常凱和秦川朱達的關係又有認識。


    “老常,你知道城內城外有什麽好織工嗎?”


    “朱兄弟,你想做紡紗織布的營生?這生意不賺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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