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各處的百姓們應對這種事情有豐富的經驗,城頭雖然慌亂,卻不耽誤把城門上並做好防備。大敵當前,三班差役和全城民眾們都被動員起來。大夥都顧不上衙門裏據說被劫持的知縣老爺了。


    喧鬧聲聲,就連縣衙裏的朱達都被驚動,特意派了一名家丁出來查看,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隨著煙塵的靠近,懷仁城頭上的守衛漸漸放鬆下來。原來不過十幾騎而已,這個規模的隊伍在野外出現或許令人忌憚防備,在城下卻不值一提,隨著馬隊的靠近,倒是能發現,不是馬賊或者韃子,更像是更像是豪門騎馬出行的樣子,所謂鮮衣怒馬就是這般了。


    以城牆垛口後各位土著有限的見識來看,這種隊伍,怎麽也得是個參將人家才有。不然怎麽會有這般氣派,十幾名精壯騎士,人都是壯漢帶刀,馬則是健馬好鞍,這等隊伍尋常富貴可置辦不了。這十幾騎拱衛著當中一人。


    被拱衛這位和其他人比起來倒是有幾分紮眼,身量比其他人單薄些,看著也疲憊些,騎術也沒其他人熟練,而且穿衣比起身邊人來顯得略微寒酸。


    大夥正琢磨間,有一騎卻是向前靠近壕溝,馬上人攏手在嘴邊,衝著城頭大喊道:“快開城門,光天化日的關什麽門?”


    言語間頤指氣使的態度顯露無疑,更確定了豪門的猜測,不是貴家出來的人怎麽會有這般橫衝直撞的氣勢,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貴人大爺。城頭氣勢已經弱了幾分,過了會才有人戰戰兢兢的問話說道:“請問你們是什麽人?從哪兒來的,有何貴幹?”


    這話問得很糊塗,城下騎士聽到這問話卻不生氣,迴頭和同伴們對視幾眼,隔著雖遠,卻能看出他們麵有笑意,也不知低聲說了什麽,隻見一人比個手勢。突然間十幾人一起大喊出聲:“懷仁縣生員秦川,報中鄉試經魁第三名,我們兄弟來討賞了!”


    十幾人突然齊聲大喊,聲勢當真不小,沒有任何準備的城頭眾人都被嚇了一跳,有人甚至趔趄了下,險些摔在城頭。


    那喊話中氣十足,任誰都聽得清楚,秦川是誰?名字倒是熟悉些,這報中鄉試經魁第三名又是什麽意思?城頭眾人聽得糊塗,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迴應。


    看城頭麵麵相覷的樣子,喊話的漢子們也是哭笑不得,城頭眾人看著被拱衛那人說了幾句話,雖然這位相對寒酸,看起來也是瘦弱,可那些精壯騎士卻很是恭敬。


    明顯得了吩咐,先前喊話那騎士轉頭又是喊道:“你們縣的秀才秦川秦老爺,考中舉人了,快放我們進城。”


    城頭又是安靜,片刻之後才是轟然,大夥對視,每個人臉上有錯愕,有震驚,也有幾分不可置信的喜悅。快三十年,咱們縣城終於又出了一個舉人。可即便這樣也不能輕易開城,邊地百姓的慘痛教訓不要太多,又有人探頭喊道:“這位老爺,城內可有認識的人?”


    喊完這句,探頭那人急忙補充了句:“老爺得體諒些,這是鐵打的規矩,壞了要殺頭的。”


    下麵十幾位騎士又要鼓噪的架勢,卻被拱衛那人揮手止住,自顧自的打馬向前,在壕溝邊上朗聲說道:“禮房齊經承和牛管年兩人都是舊識,請來見我吧!”


    聽著點出這二位文吏的名字,大夥都知道八九不離十了,雖然還是得請人來認,不止一個人向城下跑去,按說這給衙門送信一個人就夠了,但消息卻不能隻傳到縣衙裏麵去,還得給好多要知道的。


    “這舉人是什麽?”有一個年輕白身愣頭愣腦的問道。


    “你看看,年紀小的連舉人都不知道,這劉家幾代把咱們懷仁縣的文氣給耗幹淨嘍!”


    “舉人是什麽,舉人和咱們太尊一個樣,咱們太尊也不過是個舉人。”


    “那舉人和縣太爺一樣大?”


    “怎麽比得了,知縣老爺在咱們縣最多待幾年,可這位秦老爺要呆一輩子的,有這麽個舉人,也有替咱們出頭講理的老爺了。”


    自從朱達領著人進了縣衙內宅,又放話說不殺官造反之後,三班六房的文吏差役一哄而散,大家各忙各事,倒是有一切如常的樣子。


    等城頭的守衛過來喊了人,一聽是本縣秀才中了舉人之後,禮房那兩位怎麽敢怠慢,急忙的向著城頭跑去,這二位跑到半路上就看到大夥都向那邊跑,懷仁縣內能知道消息的體麵人家都向著東門趕,有幾位平日都不怎麽能見到的老人家都坐著轎子出來了。


    “就是秦先生,就是秦老爺。”在城頭禮房經承和管年很快就認出來了,認出來之後就急忙催著開門。


    當確定下來後,城門內的空地上立刻熱鬧起來,大夥都爭先恐後的向前擁擠,都想站在前麵問候見禮。


    “這朱達是秦老爺的義子吧?”突然有人念叨了句。


    秦川和朱達的關係並不是秘密,鄭家集雖說和縣城兩碼事,但英雄譜彼此都是熟悉的,縣城裏有人不知道,可也有不少人知道。先前大夥都以為秦川沒有考中或者死在半路,都當他不存在了,自然也不會在意,到現在就想起來了。


    這些日子裏,縣內最被人關注的就是朱達,低買高賣,陡然暴富,滅門放火,又有今日的殺進衙門,誰不知道這位小爺是個大蟲,到現在大夥突然反應過來,原來這朱達和新晉的舉人還是義父義子的關係,那麽......


    在城門緩緩打開的時候,你推我擠的場麵先安靜了下,大家彼此對視,繃得住的咳嗽一聲,繃不住的卻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艾知縣怕是有麻煩了。


    ......


    快班常凱從衙門裏出來後沒有迴家,他要去朱達那個宅院,當判斷朱達不會殺了知縣之後,常凱就知道這件事或許會很拖,但朱達這一隊不會有大礙了,現在該做的還是盡可能的做人情做交情,把該做的做到前麵去。


    但確定朱達這個滅門放火的年輕人不會衝動殺官也需要時間,常凱比衙門裏其他同僚走的都要晚一些,等到艾知縣內宅有小廝出來張羅晚飯,問清了艾知縣無事之後,常凱才放心離開。


    出衙門的時候常凱也忍不住笑,艾家的那小廝一臉敢怒不敢言的模樣,身邊跟著的朱達家丁倒是橫眉立目的樣子,這等半挾持半耍賴的手段卻是應對眼前危局的最佳方式,不能殺官,但又不能讓官殺自己,那就索性這般,熬到這官離任沒了管轄的權力就好。


    要說這麽做對朱達有什麽難處,無非是這麽小的年紀,正是好動活潑的時候,怎麽能陪著知縣形影不離的熬幾年,可看朱達這權衡這決斷,也應該熬得住幾年,這個年紀就有這等權謀手段,必成大器。


    正感慨間,卻看到一相熟的副役正快步跑過來,到他身邊的時候遲疑了下,停住腳步說道:“有樁事好叫常爺曉得,咱們縣秀才秦川中了舉人,剛剛進城,常爺先忙著,小的去給付爺報信去。”


    這副役說完就跑進去了,常凱愣在原地,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就這麽呆了片刻,他雙手一拍,哈哈大笑說道:“得著了,得著了!”


    ......


    知縣內宅正堂隻有兩個人,艾正文呆坐在那邊,朱達的臉色也不好看,想想今後這兩年的日子,如果沒什麽變數的話就得困在這小小宅院裏了,要做的很多事都會耽誤,雖說是不得不為,可心情無論如何暢快不得。


    “朱公子,本縣......”


    “閉嘴!”


    朱達沒有給對方任何開口的機會,正在這時候,卻聽到距離正堂不遠的外院傳來喊聲:“報喜,報喜,本縣生員秦川鄉試得中,秦老爺中舉人了!”


    “秦川中舉了,義父考中了?”朱達一愣,隨即扯著嗓子對外麵大吼問道:“把人抓進來問,到底是怎麽迴事?”


    等人被家丁們半真半假的推搡進來,朱達才意識到喊話的人是常凱。


    “千真萬確,千真萬確,全城人物都去迎接了!”常凱說得斬釘截鐵。


    朱達深吸了口氣,轉頭對周青雲說道:“你騎馬過去看看,親眼看到再迴來告訴我!”周青雲臉上也有激動,快步出了屋子。


    家丁們神色振奮,朱達神情變幻,而那艾知縣則是臉色灰敗,雙目無神。


    這次沒有等多久,周青雲從外麵跑了進來,平時的鎮定已經不見,臉色漲紅,激動非常的說道:“是秦先生,秦先生考中了!”


    屋中爆發出一陣歡唿,朱達緩緩站起,走到完全頹然的艾正文跟前,俯視著懷仁知縣,臉上的笑意越來越盛,喊了一句:“艾老爺。”


    艾正文抬頭,朱達反手狠狠一個耳光抽上!艾知縣另一邊的臉頰又是紅腫!


    “記著這個教訓,下次別犯傻!”朱達笑著說道,背手轉身,狂笑著向外大步走去,狂笑聲中說了句:“大夥跟我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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