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仁縣這種城池是沒有駐軍的,官麵上的武力有兩種,一是巡檢手下的弓兵,一是壯班的差役,但又有慣例,巡檢所屬弓兵在壯班衙役裏抽調,等於兩支其實是一家。


    壯班掌握著縣城防務,除了特殊時候,比如說前段時間蒙古馬隊入寇難民進城檢查,三班差役都被動員,尋常的規矩是壯班把控城門,設卡抽檢,雖說大頭被戶房這邊拿去分配,可也算有一份穩定財源。


    不過真正的外財卻不是這個,消息稍靈通的人都知道壯班的外財來自何處,有些大案要犯知縣衙門沒權限審判,要押送到府城那邊,押送賊囚往往是壯班差役們負責,押送途中對案犯的敲詐勒索就不必說了,壯班差役往往借著這個機會假扮強人作案,靠搶掠燒殺發財,他們作案沒有規律沒有征兆,更加上有衙門內部的庇護,所以不怕案發,做得肆無忌憚。


    至於下鄉收稅之類,快班和皂班的戰力往往也遜色於壯班,畢竟是見過生死廝殺的,更不必說壯班還有守城的職責,真要韃虜或是亂賊攻城,他們也得出力死戰,所以這壯班是縣城內最強的武裝力量。


    但勒索行商撈錢不必打,假扮盜匪是發財願意打,守城死戰為了鄉土家人不得不打,這為了縣衙公務去抓人就是另外一迴事了,辦公事好處本來就少,還得去和朱達他們死戰,誰也提不起勁頭來。


    何況三班衙役的消息本就比其他人靈通,朱達這一隊在往返途中做了什麽事他們多少知道的,幾乎是殺過去殺迴來,當時消息傳過來,大家還將信將疑,心想兩個半大小子,臨時湊起來的草台班子,怎麽就這麽能打,但今早朱達二十人打了一倍的人硬衝進城,又有這鐵槍頭的投矛當真投的遠,紮的又狠又準,那就印證了先前傳來的消息,這半大小子和草台班子真能打!


    也就是說,去做這件公事,死傷恐怕會很嚴重,大夥根本沒去考慮朱達不敢動手的可能,這夥人在城門處就敢下手,在城內敢當街投矛,這樣的人不會在意什麽官差和王法,何況大夥這次也是奔著捉拿逃犯格殺勿論去的,不能指望別人伸出脖子來被砍。


    發財可以,為了發財流血受傷也可以,甚至有那麽一兩個人送命也不是不行,畢竟有人運氣不好,可要是死傷慘重,人人都有送命的可能,那這差事就沒人願意去了,你開出十兩銀子的賞格,還有撈錢的機會,可也得有命享用,不然一切休提.......


    壯班副班頭楊守文臉已經黑了,他心裏明白這次的差事根本做不下來,可想想成事後能拿到的好處可做不成的後果,楊守文決定再試一試,他揚起手吆喝說道:“賺錢拚命,拚命賺錢,老楊我把賞格再向上......“


    他話說了半截,外麵卻又有一個人跑進來,眾人看過去後,都知道是盯著朱達宅院的人,看這人滿臉晦氣的樣子,想必沒帶來什麽好消息,這位大喘了幾口氣,唿吸勻了之後直接嚷嚷了出來:“那小子迴去之後在那裏射箭,朝著天上扔蘿卜和茄子,奶奶的就沒有射不中的,大夥還是散了吧,這樣的射術咱們靠不得前,這是這條命要緊。”


    壯班對武事多少懂些,同伴的描述很容易就明白了,下麵人朝著天上丟蘿卜和茄子做箭靶,下麵人射箭,蘿卜和茄子目標不大,還是運動著的靶子,居然能百發百中,這樣的射術可不含糊,比起那三十幾步的投矛來,這樣的射術可代表著出色的武技,或者是係統的武人訓練,朱家小子有這樣的能耐,那大夥去了送死的可能就更大了不少。


    這番話喊完,楊守文直接沒有開出賞格,他知道不管怎麽也聚不齊人來,最起碼今日裏院子這些人是聚不起來的,隻是這波折讓楊守文惱羞成怒,指著那第二個報信迴來的怒罵說道:”讓你們去盯著,怎麽就半路迴來了,這點事還值得說嗎?“


    “楊頭,不是兄弟們不盯著,是那朱家小子直接動手,十幾號人拿著刀槍從街頭追到街角,跑慢一步就被圍住了打,兄弟們還怕驚擾了各位老爺,他們是什麽都不怕啊!”


    “散了,散了,楊頭,今日身子不利索,差事就去不了了,告罪!”


    “楊頭,這樣送死的事別拽著大夥一起,誰又不是辦差,何苦這樣不積德,太不厚道了!”


    聽到這裏,更坐定了朱達這夥武力強悍無所顧忌的印象,大夥再也沒興趣在這邊耽擱,直接哄堂大散,性子好的編個理由,性子不好的直接就埋怨幾句,就這麽散掉了。


    沒過多久,院子裏隻剩下十幾個楊守文的親近人,可這十幾位的臉色也不好看,為關係留下,可不代表著為關係去拚命,有人低著頭,有人小聲嘀咕,那劉副班頭背著手走遠了,黃班頭嘿嘿笑了幾聲卻是沒動,大有看看笑話的意思。


    “楊頭,這是江洋大盜,這是反賊,靠咱們壯班怕是拿不了,不如請各位老爺們發話,調四裏八鄉的民壯進城,人多了事情也好辦。“總算有人說了句話。


    楊守文還沒反應,站在邊上一直沒動的黃班頭卻笑著點點頭,轉身就向外走,邊走邊念叨說道:“楊守文,你手底下倒是有幾個明白人,你得記住了,今天我可沒答應去拿人,真出了什麽死傷,我不管的。”


    跟著這黃班頭走的沒幾個,楊守文臉色鐵青的站在那邊隻是冷哼了一聲,但大夥也都明白,這調集民壯進城的建議是給了楊守文個台階下,不然今天這臉丟得就太大了,盡管該丟的已經丟了不少。


    等院子裏就剩下楊守文和他自家人,才有人悶聲開口說道:“楊頭,這朱家小子就和鄭家楊家一樣,是個大蟲,要動就得大動,靠著城裏這些人手動不了的,何況大夥又不是一條心。”


    說這話的和先前提議的倒是一個人,楊守文張嘴要罵,嘴張開沒出聲又是頹然閉上,擺擺手說道:”我去方大爺那邊,你們先散了吧!“


    “楊頭,那盯著朱家的人手?”


    “盯個屁,你們誰敢靠前,就別弄著糊弄自家人的傻事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楊守文沒好氣的迴了句,低頭出門自去忙碌了。


    壯班衙役聚集,城內各色人等都知道要出什麽事,都是各種猜測和好奇,等衙役們散了,就有人過去打聽,消息當然瞞不住,很快城內各色人等都知道,今日裏沒什麽事了,一切如常就可,特別是那些要防備官差的生意,都是放心開張。


    不過城內也傳開了消息,新住進來的那夥外來人是大蟲,不要去招惹,連官差都不敢對他們下手,什麽城外殺死賊兵若幹,什麽毆打官差之類的事都漸漸傳開,等於是給枯燥無聊的縣內人等加了不少談資。


    朱達和周青雲輪流帶人出去巡邏,剩下的人在院子裏熟悉加了鐵槍頭的投槍,三位車把式帶來兒女,未成年的和女孩子都和秦琴他們在一起,婦人則是幫著準備飯食,除了采購鐵槍頭之外,他們還出去購買糧食副食,也有人添亂阻攔,一頓亂打之後,就是處處順利。


    兩進的院子裏已經很擁擠了,更不用說房屋和院子還被買迴來帶迴來的物資占去了不少空間,除了車把式以及他們的家人之外,家丁們的情緒都很平靜,但這出宅院的氣氛卻漸漸緊張。


    沒有人心存僥幸,盡管幾次“掃蕩”後,院子外麵再也沒有什麽人“閑逛”,可大夥都覺得免不了一場惡戰,光是城門那邊就有四十幾號,這城內的官差和從屬動員起更多的人來也是難免,隻是試過鐵槍頭之後,家丁們的心思穩了不少。


    那臨時製造的木矛都有那樣的殺傷,現在這是筆直渾圓的杆子,磨製鋒利的鐵刃,那又有怎樣的威力,拋射出去飛的平穩筆直,力量感覺全能加到短矛上,飛得快,飛得穩,勁頭還大,連土牆木板都被紮進去甚至紮穿,那殺人的時候又會怎樣,有部分家丁甚至很期待。


    車把式的未成年兒女們其實很興奮,大家忙些他們看不懂的事,可又很和氣,住在這麽大這麽好的宅院裏又是個從未有過的體會,跑進跑出的歡聲笑語,但車把式的老婆就不一樣,這分明是上了賊船,不一定什麽結局,爭吵幾句免不了,還有小聲哭的。


    秦琴和那小紅沒有在外麵耽擱多久,跟著車把式和李得貴迴來,朱達沒有訓斥,隻是說了一句“現在還顧不上你,下次再有這事我抽你!”對這話秦琴隻是扭頭冷哼了聲,牽著懵懂的小紅進了屋。


    等到了太陽偏西的時候,朱達和周青雲就不領著人出去巡邏,兩個人在屋子裏和衣而臥,就那麽睡了過去,家丁也都理解,這些日子甚至今天,他們都太操勞了,也該歇息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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