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前麵有人”,差不多就是“有賊”的意思,這也是意料之中的情況,朱達壓低聲音問道:“多少人,裝備如何?”


    “最少有四十多人,沒有馬,也不是專門等咱們,就聚在路邊生火。”周青雲迴答說道。


    議論這些的時候,兩個人表情都很平常,他們並不擔心或者恐懼,之所以壓低聲音說話,是擔心在隊伍裏引起恐慌。


    聽到周青雲的描述後,朱達點點頭,袁標教過他們兩個觀陣的法子,觀察估計對方的人數多少會很準確。


    “那個騎馬趕路的是不是給他們送信?”


    “應該不是,趕到更前麵去了,我遠遠看到他兩次,他也該看到我了,每次能看到的時候,他都會放慢些,怕是有蹊蹺。”


    “出來都出來了,向前走吧!”


    兩個人簡單對答幾句後,就繼續向前,這次朱達和周青雲沒有分出一個人去查探,都是留在了隊伍中,這些消息沒有跟李和說,李和隻迴頭望了眼,沒有過來詢問打聽,隻是督促著隊伍向前走。


    再向前走了一段,晚霞映天,天色雖然很亮,可大夥都知道天要黑了,幾個車把式已經吆喝著詢問是不是該找宿營的地方。


    就是這個當口,隊伍裏大半的人都能看到在路邊某處莊稼地裏,有人突然站起來向遠處狂奔而去,所謂“莊稼地”是那些沒被破壞的田地,可已經沒有太多能收割的莊稼了,但用來藏人還很方便。


    “二位少爺,這恐怕是賊匪望風的!”當先的那個車把式急忙喊道。


    四輛大車在官道上走得是一字隊,這打頭的把式經驗很是豐富,所以走在前麵,整個車隊實際上是由這個車把式來調度把控。


    朱達和周青雲都沒有動,周青雲悶聲說道:“算計距離,就是我看到的那幾十人。”


    前麵李和轉頭看過來,朱達吆喝說道:“就在原地紮下,按照我教你們的法子圍成一圈,大夥不用擔心,保你們性命安全。”


    他說完之後,有些緊張焦躁的隊伍一時沒有反應,還是李和急忙催促,這才開始忙亂起來。


    “看著騎馬帶刀的,怎麽不追上去?”


    “恐怕是個樣子貨,等下真有事,他們騎馬的先跑,咱們可就完了。”


    隊伍裏已經有人這麽念叨出聲,聲音雖然不大,可也沒避諱著朱達和周青雲,李和臉色很不好看,想要上前嗬斥,朱達笑著擺了擺了手示意不必,他臉上帶著笑容,如此輕鬆寫意,這等作態倒是讓隊伍鎮定了不少。


    盡管路上演練過十幾次,可真事到臨頭,還是手忙腳亂,車把式稍好些,那二十個年輕勞力當真是醜態百出,甚至還有自家腳拌蒜摔倒的,大家在忙碌的時候都不住張望那路邊藏著人逃走的方向。


    好不容易這大車擺成了個框子,大家都是進去,有大車和貨物堆做遮擋,勉強算是在封閉的空間內,大家的心思多少安定了些。


    但在這個時候,朱達和周青雲卻還在馬上,包括李和在內都眼巴巴的看著他們,難不成這兩位小爺這就要騎馬走了?


    “你一人雙馬遊蕩著,我在這邊壓隊!”朱達笑著說道,直接翻身下馬,拿了一張弓,還有幾十支箭在大車那邊放著,一杆樸刀一把雁翎刀也是取下。


    周青雲沒和朱達爭執什麽,隻在那裏點點頭,將朱達坐騎的韁繩掛在自己馬上,打馬向著遠處而去,朱達則是翻身進了大車圍成的方框裏。


    看到朱達進來和大夥一起,眾人都是鬆了口氣,也有個車把式悶聲問道:“那位老爺是去通風報信了?”


    朱達沒有迴答這個問題,隻在那裏吆喝著說道:“還不一定是不是賊人來,真要是賊來了,你們隻管用你們手裏的木槍捅出去,你看你們手裏的木槍一丈多長,賊人夠不著你們,大夥仔細想想,賊那裏弄這麽長的杆子?”


    雇工和車把式們想了想,立時發出哄笑,大同地麵上山脈不少,這製作木槍的杆子都取材於山上的樹木,然後去往市鎮販賣,這整個過程需要人力和財力,尋常百姓誰會用這樣的杆子,除了住在山邊的住戶之外,又怎麽能容易取得,這四下裏一馬平川的,蒙古馬隊過境又徹底破壞,賊人恐怕也無處找這樣的長杆子,想清楚這來龍去脈,拿著木槍的雇工和車把式頓時有了底氣。


    “逃難進城是你們的福氣,你們不知道外麵慘成什麽樣子,韃子把什麽都糟踐掉,沒逃到城內的沒什麽吃,都有吃人肉的,你們要是落在賊人手裏,恐怕會被一片片割了吃掉,你們一時間還死不了,看著自家的肉被做熟,那真是慘啊!”朱達講得繪聲繪色。


    蒙古馬隊的入寇和官軍的血洗確實造成了大難,但情況沒有到這麽極端的地步,因為蒙古人和官軍做得沒那麽徹底,真要是求活,靠著翻檢廢墟收拾沒被破壞的莊稼,甚至搞些漁獵的副業,都餓不死人,日子會極為艱苦,但還撐得下去,反倒是進城的人會有麻煩,如果沒有親友投奔,城內又沒有開粥廠賑濟的話,那真會活活餓死。


    外麵固然遭到了破壞,但活下來的人也變得少了,這麽分攤下來,生存壓力還沒那麽嚴酷之極。


    朱達剛經曆這些的時候覺得是地獄一般,但現在冷靜下來迴想,比起父母、義父和師傅以及村民長輩所記憶的災難,有些是他們親身經曆過的,有些是他們的長輩經曆的,地震、大旱、蒙古大軍入侵,每個人敘述這些災難的時候都很平淡,朱達卻聽得毛骨悚然,那才是地獄。


    朱達當然不準備和雇工們說這些真相,可他如此生動的描述已經把人嚇到了,這可是那二十幾年信息爆炸帶來的本事,可以把沒見過的事說得活靈活現,雇工們臉色發白,有人忍不住吐了出來,被身邊的人痛罵,又手忙腳亂的弄土掩埋。


    “咱們要和他們拚命,寧可吃他們的肉,也不能被吃,和他們拚了。”李和大喊鼓勁,雇工們都下意識的攥緊了手中木槍。


    可也有幾個人左顧右盼,任誰都能看出來心地不定,大夥也能猜出來他們要幹什麽,十有八九是想跑掉。


    “外麵的賊都吃人肉了,你們還跑去那裏,跑出去被吃嗎?”李和大聲吼道。


    這聲吼卻讓幾個雇工信心崩潰了,有人把木槍朝著地上一扔,蹲在地上哭道:“留在城裏多好,怎麽會碰到這樣的事。”


    本來就人心浮動,有人這麽泄氣,其他人的心思也不穩了,你看我我看你,李和臉色發黑已經抓住了手邊鋼刀,朱達倒是淡然,眼前這情況本就在意料之中,這些平民百姓沒經曆過生死場,現在沒全部崩潰已經算不錯了,之所以這麽早停下也是為了穩定大夥的心思,遇到問題解決問題,在這等口舌之事上,周青雲不擅長,隻能他來。


    還沒等朱達開口,隊伍中一名瘦高的年輕人卻罵咧咧說道:“在城裏,在城裏餓死嗎?那些人自己都不夠吃,誰可憐我們,這幾天大夥又不是沒去外麵找工作,誰理會咱,咱們又不是娘們,連賣都沒出***起城裏憋屈餓死,我倒願意吃飽了來個痛快!”


    這人說話也是道理,剛剛騷動的氣氛又變得安靜不少,朱達認得說話那人,本就是自家的張進北,自從招募雇工後就把張進北混了進去,都是無依靠的城外難民,又是本地人,根本看不出什麽異常不對。


    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又不是說謊胡扯,很多人當然聽了進去,他們願意當雇工,當時也願意出城來,心裏是做了些準備的,隻不過剛才賊匪來襲的可能衝擊太大,讓大家才穩不住心緒,到現在又被拽迴來一點。


    朱達笑了笑,揚手說道:“你們怕個鳥,老子都在這邊陪著,我的命可比你們值錢多了,我都留下,你們還慌什麽?”


    話不好聽,卻是大實話,也讓雇工們心思更安定,甚至車把式都是幫腔“老爺這樣的身家都不怕,你們這一條窮命怕啥。”


    “我和你們講,以後這樣的生意還要常做,隻要願意跟著我朱達做,那就吃飽穿暖,做得久了,吃肉喝酒還能蓋房娶媳婦,不跟我幹,你們還迴去苦熬,還是去要飯當個叫花子餓死!”


    “小的願意跟著老爺闖蕩,要死也要痛快點,別縮在街角屋角的餓死!”張進北第一個出來應和,有人帶頭,其他人的情緒也跟著高昂了不少。


    站在大車貨包上的朱達笑著點頭,揚聲說道:“我朱達肯定對得起大夥,等著吃香喝辣吧!”


    “賊來了,賊來了!”一直有人在盯著外麵,在晚霞映照下,能看到有幾十人正向這邊跑來。


    “媽呀,我不幹了!”幾乎就是同時,一個雇工丟下手中木槍,從大車下麵鑽了出去,狂奔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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