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一邊鬥嘴,一邊進了村子,村子裏很冷清,隻見老人和孩童在陰涼處,這老人是老的不能做活的,孩童也是幫不上家裏忙的,青壯成人什麽的都是不見。


    這邊對朱達的態度比起下馬村還要親熱恭敬幾分,孩童們在馬前馬後的奔跑,老人們則是充滿討好的打招唿。


    村子依舊不大,卻比三年前整齊潔淨了許多,村中道路很平整,也不見什麽垃圾,絕大部分的人家的宅院都翻修過,破損的院牆不見,屋頂苫草和瓦片都齊整異常,若不是村子小,看著倒是和鄭家集臨街的體麵差不多。


    說話間就到了向伯住處,朱達下馬後從馬鞍褡褳中拿出一包麥芽糖來,給跟著的孩童們分了些出去,孩子們都歡天喜地的走了。


    還沒等朱達上前拍門,向家的院門卻從內打開,裏麵一人笑著說道:“聽到小子們的動靜,就知道是你迴來了,快進來吧,他們都在河邊忙活著呢!”


    開門這人卻不是向伯,而是當年幫著向伯運鹽迴來的那位八叔,他比當年要胖了些,白了些,眉眼間滿是安定生活帶來的輕鬆,對朱達他們三人滿是親熱和殷勤。


    向家宅院比起三年前已經擴了兩倍出去,屋子也翻蓋過,而且所用材料居然是磚瓦,而不是村中常用的土坯苫草,院子裏也是磚地,看著很是講究。


    倒也不是什麽幾進的房子,隻是正房三間外,兩側都是不必正房小多少的倉庫,更遠點則是能容下四頭大牲口的馬廄牛欄,還有放置大車的地方,隻不過畜欄空著,也不見大車。


    “你們來的倒是不巧,李和那小子去鄭家集送貨了,向大哥進山那個......砍柴去了。”八叔說到最後嘴裏打了個磕絆,臉上露出“你懂的”笑容。


    朱達點了點頭,進山做什麽他當然清楚,每次迴來雖然都會滿載柴草,不過拉迴來的東西卻不是柴草,這算是個要緊的秘密,隻有向伯和朱家知道,這八叔如果不是帶著家眷過來,又和向伯從前有過命的交情,也不會讓他知道的。


    這邊閑聊,大家熟門熟路的將袁標攙扶進偏房,盡管是夏天,可這間房的炕上還鋪著毛氈,老人在外麵還繃得住,在這裏顯得很放鬆,但這放鬆就是睡意和疲乏湧上來了。


    “袁伯,吃了藥再睡,郎中特意叮囑的。”朱達略抬高了幾分聲音。


    這邊給袁標的一切都是預備好的,朱達從木匣子裏拿出蠟封的丸藥,周青雲那邊弄來碗溫水,剝開蠟封將丸藥在溫水中化開,攪拌均勻後給老人喝下。


    喝了藥之後,袁標整個人都變得舒緩許多,躺在那裏被蓋上薄被,迷迷糊糊的說道:“你有這生財的本事,何苦走這條生死路,何苦來......”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陷入了沉睡,朱達對周青雲和那八叔打了個手勢,三個人輕手輕腳的退出了屋子。


    “八叔,還是老規矩,要勞煩嬸子那邊熬些肉粥,記得加洗淨切碎的青菜進去。”出了屋子,朱達輕聲叮囑說道。


    那八叔笑著迴道:“都是一家人,還這麽客氣作甚,這些規矩都記得。”


    說完這句,那八叔也晃頭說道:“袁師傅次次都說,就算我忍不住絮叨,朱小哥你真是有發財的本事,這些尋常營生,居然能被你鼓搗的這麽生發,村裏都有人傳你是財神童子下凡了。”


    “八叔,說了幾次,是我運氣好,哪有那麽大的本事。”朱達笑著迴應。


    類似的對談已經發生過許多次,雙方都沒有深談下去,迴來的流程已經做得熟了,從屋中出來,大家又去栓牲口的地方給坐騎喂了草料,把這些都忙完之後,朱達才有空閑去喝杯水,然後和周青雲一起向村外走去。


    盡管白堡村內冷清安靜,但出了村子,卻看到河邊熱鬧非常,那邊已經不是三年前的模樣,不光熱鬧,民居院落俱全,比起白堡村和下馬村要大上幾倍,看著倒像是另起了個新村......


    實際上那邊還真就叫“臨河新村”,名字是朱達起的,大家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唯一納悶的是,每次說起這個名字,朱達的表情總是很微妙。


    能看到新村那邊有人進進出出,盡管還沒到吃飯的時候,卻有道道炊煙升起,還有牛馬大車停在那邊,也有人搬運東西上上下下。


    若有細心人在,還能看出別的不同,除了河邊那紮眼的新村之外,從夏米河到白堡村之間,又有道道溝渠,這邊的莊稼比起下馬村那邊的長勢好出太多,在河邊和村子這邊,跑來跑去的孩童們也是多,他們看到朱達之後,都是笑著向新村那邊跑去,邊跑邊大聲喊道:“大少爺迴來了,大少爺迴來了!”


    這稱唿讓朱達滿臉苦笑,倒是邊上的周青雲笑著說道:“你是大少爺,我就是二少爺,不對,我年紀比你大一歲來著。”


    “青雲,你不太會開玩笑......”


    孩子們跑到新村裏麵沒多久,就能看到兩位中年人快步走了過來,朱達和周青雲也加快了腳步,到了跟前行禮問候說道:“爹,李叔,你們最近可好。”邊上周青雲也跟著招唿。


    朱達的父親朱石頭笑容滿麵,連連點頭說道:“上個月不才見過,肯定很好,你這孩子就是規矩太多了。”


    三年前的李總旗在朱家父子麵前,盡管表示過親近,可那隻是表麵上的禮貌,骨子裏還是端著的,可現在卻完全是自己人的做派,身為村子裏管事的總旗,卻讓普通的軍戶朱石頭站在正位上,說話也是附和朱石頭,看著倒像是個管家的做派。


    要是數年前的朱石頭被李總旗這般對待,肯定是緊張惶恐,手足無措,可現在卻很是從容淡定,好像一切再也正常不過。


    如果一個這幾年沒有見麵的舊相識看到朱石頭,怕是沒辦法立刻認出來,長相倒是沒怎麽大變,人健康了不少,胖了不少,可也沒到胖得變形的地步,朱石頭的改變是從內到外的,從前那個中年人,被貧苦生活折磨,被層層壓榨,而且已經麻木的認命,他整日裏的表現是猥瑣膽怯的,對將來沒有任何指望的,臉上從不見什麽笑容,可現在的朱石頭,健康、自信、充滿希望,他知道自己過得很好,也知道將來會更好,整個人的狀態自然不同。


    這才是他真正巨大的改變,至於身上的細紋棉布的袍服,牛皮底的靴子,比起他性格和底氣的改變來,反倒不那麽顯眼了。


    不止一個人和朱達感慨過,說現在的朱石頭和朱王氏夫婦比三年前年輕許多,這個並不是奉承或者讚美,而是實實在在的情況,朱家夫婦的膚色變得紅潤健康,吃得好讓兩個人不再幹瘦,皺紋都消去了很多,言談舉止更幹淨利索,的確是年輕了許多。


    “李叔,二和在鄭家集幹得不錯,秦先生那邊誇過幾次,說待人接物都很不錯,將來能獨當一麵的。”朱達和李總旗說了下李和的情況,聽到這個誇獎,李總旗立刻是心情大好,眉開眼笑。


    “朱小哥,我家二和年紀比你大,但眼界腦子比你差得遠了,你就當他是個弟弟看,該說就說,該教訓就教訓,二和這小子要是不服,你李叔我拿鞭子去抽他!”李總旗笑著說道。


    四人寒暄著迴到那“新村”,距離這片建築越近,就能聽到越大的嘈雜聲,雖說也有人聲喧嘩,但更多的卻是雞鴨的鳴叫。


    隨著走近,朱石頭和李總旗神色如常,朱達和周青雲則是下意識的皺眉,伸手捂了下鼻子,看到他倆的樣子,朱石頭和李總旗都是笑了,朱石頭開口說道:“我們天天在這邊的還好,你們十天半月來一次,當然受不了。”


    這邊調侃了句,李總旗接著說道:“朱小哥你放心,雞鴨糞便都是隨時清掃積存,可這雞毛鴨毛還有魚骨的味道也難聞,這個實在沒辦法。”


    朱達也不是嬌生慣養的做派,稍一適應之後就神色如常,他笑著說道:“岸邊空地不少,咱們要再修起新院子來,雞鴨說嬌貴也嬌貴,也得要寬敞地方養著,雞毛鴨毛還有魚身上的零碎也弄遠些處置,這裏畢竟有客商來的。”


    李總旗連連點頭答應,若是有那精通世故的人物在,就能看出這總旗李紀方才那番話不是陳述,而是解釋,是下屬對上司的那種態度。


    即便朱達有個秀才做自己義父,可李總旗畢竟是他們家的本管,而且從官麵意義上來說,李總旗的品級身份要比秀才要高的多,怎麽就這麽上下顛倒。


    “你們別嫌老李我絮叨,每次看到朱達我都忍不住,這真是了不得的大才啊,就和星君下凡一樣,朱達也是老李我看著長大的,突然間就有了這麽大的能耐,你說咱們百戶在這邊百多年了,這條河就這麽擺在眼前,怎麽就沒人琢磨出這些道道,這可都是點石成金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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